第18章(2 / 2)

凤血 寐语者 4006 字 5天前

两名白衣宫女用长柄玉钩将面前墨色锦帷徐徐拉开,露出高过丈余的巨大金丝笼子。

突来的光亮惊动了笼中各色珍禽异雀,扑棱棱上下翻飞,啾啾争鸣不绝。惟独笼中最高处金梁上,亭亭栖着一对雉鸟,对这亮光丝毫无动於衷。宫人开启了金丝雀笼,将粟粒投洒进去。笼中鸟儿扑啄抢食,惟独那一双雉鸟傲然居高俯视,俨然有不屑之意。其羽色斑斓,尾翎修长,头冠高高耸起,眼下一痕血色,浓艳欲滴。

邛夷高山雪岭之上,产有血雉,性凶烈,一旦被人捕得,宁肯不食不喝,自尽而绝。

窍窍玉指将银盘中的翠色罗帕拎起,指尖蔻丹鲜艳,硕润的翡翠指环映得手上越发白皙。那罗帕轻轻一抖,顿时异香盈室,裹在其中的淡黄色香粉匀匀散落。那香气竟有着奇异效力,令金丝笼里飞扑啄食的鸟儿如痴如醉,连食物也顾不得,只被这异香吸引,纷纷扑至跟前。连那对血雉也终於展翅落下,悠悠踱了过来。

「南人心思奇巧,专会弄鬼唬人。」宫装雍容的美妇慵然一笑,拈起鸟食洒向那对血雉,「什么百鸟齐来,不过是点驯鸟的雕虫小技,也能大做文章。」身后一名金冠锦袍的少年拊掌大笑,「可不是么,那南秦君臣也真没见识,竟被这点名堂唬住。」

「你懂什么。」美艳妇人回过身来,金凤冠垂下八宝璎珞,映出眉眼间斜飞一睨,「人家那是做戏,真假都不打紧,让人瞧明白了就成。」少年俊朗脸庞犹带几分稚气,闻言撇了撇唇角,「母后,你既说陈国公厉害得紧,为何却与他的对手为盟?那病怏怏的少帝也不知能耐如何,眼下看来倒是一味退让。儿臣只担心,到了举事之日……」骆皇后秀眉一挑,将手中引鸟的罗帕掷回银盘,只一记冷冷眼风,便阻住他话语。

左右虽都是心腹之人,也难保没有万一,此等机密大事又怎能在人前议论。骆后冷冷瞥了瑞王,心中只恼这孩子年过弱冠还不醒事。同为皇子,那贱婢所生的孩子偏能七窍玲珑,若不是打小养在身边,还真不能留他到如今。

「禀皇后,晋王殿下到。」内侍尖细语声悠悠传了进来。

骆后一笑,「正想着他呢,来得倒巧。」

※※※

瑞王扶了她手臂,徐徐穿过雕梁砌玉的暖阁,两侧悬满各式精巧雀笼,鸟鸣不绝於耳,层层叠叠的花瓯里,锦簇繁花开得姹紫嫣红。重帘隔开了外间三九寒气,夹壁中设有炭格,将整座暖阁烘得温暖如春。透过窗棂所嵌的琉璃格,隐约可见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

左右宫人正侍候着刚进来的晋王褪下玄狐裘风氅,一名绿衣宫娥踮起足尖,想替他掸去鬓旁洒上的雪粒子。晋王含笑俯身,乌黑鬓发上一点雪花飘落,融在宫娥掌心,蓦地令那美貌宫娥羞红了脸。骆后远远觑得这幕,不由嗤一声轻笑。

晋王回转身来,褪下玄色狐裘,大雪天里一袭素白锦衣,轻袍缓带,清贵器宇更兼旷达不羁。绿衣宫娥是骆后跟前得宠的人儿,见她到来也不惶恐,低头捧了玄狐裘,半嗔半羞地退下。晋王广袖一拂,将藏在狐裘下的一件小小物什托在掌心。

骆后定睛看去,不由又惊又喜,「这是什么鸟儿?」

只见他修长手掌中端端托着个朱漆描金鸟笼,竹丝织成,只比蝈蝈笼略大。里头一双鸟儿只有寸许大小,羽毛明艳异常,乍看竟以为是蝴蝶。骆后最是痴爱花鸟,一时间爱不释手。瑞王也看得啧啧称奇,转而对晋王笑嚷,「这般稀罕玩物,也只有你能寻到,难怪母后最是偏心,方才还说挂念着你。」

晋王笑而不语,看他倜傥谦谦,又这般孝顺体贴,骆后满意地叹一口气,嘴上却轻轻数落,「你那玲珑心思尽花在这些地方,被人知道,又该说你玩物丧志了。」晋王一面笑,一面搀扶骆后落座,「母后高兴,便是儿臣的福分。」瑞王嘻嘻笑道,「我看五哥的心思才不在花儿鸟儿,只怕对付府中姬妾还忙不过来。」

绿衣宫娥奉了茶上来,听得瑞王这话,不免斜了眼风偷觑晋王。见他端起瓷盏,唇角带笑,眼光却淡淡垂下,尾指微微朝她一拂。这女子久在骆后跟前服侍,心思最是伶俐,见此情状顿时敛了眉目,悄无声息退下。左右诸人也在转瞬间退了出去,重帘轻轻落下。

骆后仍是不动声色饮茶,瑞王略一诧异,猛省得他来意,「南秦有消息了?」

「今早八百里加急传了信来。」晋王信手搁了茶盏,扬眉朝骆后一笑,「南秦大喜,何皇后已诞下公主,次日凌晨,裴贤妃诞下皇长子。」

瑞王长吁一口气,立时喜形於色,「好极了,总算落下这块大石头!」骆后这才将第一口香茶徐徐咽下,满意地点了头,「香气清远,这茶不错,回头捎些给晋王妃尝尝。」晋王欠身谢了恩,又听她叹道,「此时听来容易,只怕是费了不少工夫罢。」瑞王起身踱了两步,难掩快意,「总之诸事顺遂,万事俱备,下来便要真刀真枪拼一场了!」

骆后也不睬他,只对晋王摇头叹道,「也难为那少年皇帝,你且将所知始末说来听听。」

「是。」晋王恭然应了,择要将此事娓娓道来——

何皇后临盆是在初九日未时,午后宫门便禁了出入,只限御医入内。岂料戌时刚过,天色黑尽,宫中一座废殿突然起火,火势来得蹊跷猛烈,浓烟腾腾将皇后所在的中宫也笼罩。

宫中一时大乱,羽林骑封锁四下,奔走救火,却发现水龙车的铰链均被拆卸下来,要逐架重新分装,绝非一时半会能办到。宫中越发乱作一锅粥,禁中侍卫纷纷忙於救火,却不料一队羽林骑突破宫禁,直奔中宫而去,声称保护皇后,将宫室团团围了。

瑞王哎的一声,「围魏救赵!不对,这该叫调虎离山,必是何家故意纵火,想要趁乱将皇后带走。」晋王颔首一笑,「可惜扑了空,皇后早已不在中宫。」

瑞王大奇,「怎么说?」

「何皇后已被暗地移至栖梧宫。」晋王顿了一顿,语声平缓,「即是宁国长公主的居处。」

饶是着意放缓语声,骆后也听出他话音中隐约钦赏之意。

「这长公主倒是个厉害人物。」瑞王苦笑,「待她嫁过来,怕是有得消受了。」这话说得孟浪,晋王刚啜了一口茶,险些喷在地下。骆后蹙眉斥道,「满口浑话!」瑞王一愣,不觉面红过耳,「我说消受,不是那个……那个,意思!」不解释倒好,一解释越发令骆后气结,晋王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直笑得瑞王无地自容,抓了耳根嚷道,「五哥,你还笑!」

两位亲王似小孩子般相互笑谑,骆后也忍俊不禁,摇头笑看这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年岁只差几年,性情却是迥异,一个英华内蕴,一个飞扬跳脱,看来倒是手足情深。骆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来回,终是落在晋王身上。

「既已万事俱备,更加不可疏忽。迎亲之日怕是千头万绪,大小事都要设想周全,稍有闪失便是满盘皆输。」骆后淡淡开口,令两人神色一肃,齐声称是。她虽用「迎亲」二字轻描淡写带过,一句千头万绪却隐伏了缜密算计、无边肃杀。晋王沉了神色,眼底锋锐夺人,「母后教训得是,眼下内外部署妥当,儿臣明日将往南辕大营巡视粮饷,武威将军随行,此番当再做检视,待到最后时刻定下人选,以免走漏消息。」骆后缓缓点头,「宫中有我,诸事太平,只是武威将军那里,倒不能全然放心,还需有个人从旁盯住才好。」

她一双流波深眸牢牢定在晋王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神色。他剑眉入鬓,眼尾略挑,生就俊雅无畴容貌,此刻静静抬目,深褐色瞳仁里映出她身影,澄净如天湖之水,不见杂质。

「既然母后忧心,不如由儿臣亲往督察,从旁制掣。」晋王平静开口,神色如常,「迎亲之日,便由尚钧替我陪同太子,往凤鸣行宫迎接公主,主持一应事宜。」未待骆后开口,瑞王已愕然道,「我去主持大局?」晋王笑看他,「如何?」瑞王怔怔看一眼骆后,为难道,「向来是皇兄主持大计,母后定夺决策,此番如此要紧,倒叫我来拿捏,这……这怎么使得?」

晋王温言笑道,「这也不难,诸事都已就位,你只需依计号令,余下事自有旁人去做。」瑞王冲疑还欲反驳,骆后已淡淡开口,「你皇兄言之有理,总要让你历练历练,此番有他护着,你便放胆去做,谅你这点能耐也捅不出什么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