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凤血 寐语者 4364 字 5天前

裴妃怔住,长公主却回身在椅中坐下,冷冷望定了她,再无一丝笑容,「你兄长自身难保,即便重罪可免,总有些苦头要吃。一旦皇上不能再庇佑裴家……令婉,你靠什么活下去?」

刹那间怒火喧嚣熄灭,似冰水浇上炭盆,裴妃心头只跳出两个字,皇嗣。

后宫女子谁人不知,再多恩宠也又尽头,唯有子嗣可保得晚年善终。一旦先帝晏驾,无嗣的妃嫔便落得冷宫幽禁,似她这般得罪过何皇后的人,只怕更是献祭皇权的血牲。

皇嗣,她做梦也想得的皇嗣,偏偏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裴妃神色几度变幻,一时惨然,一时不甘,终究失声笑了出来。一败涂地并非技不如人,恰机缘不巧,又怨得谁。

「陈国公有恃无恐,无非倚仗着皇后和皇嗣。不过生男生女还未可知,假若另有妃嫔也得了子嗣,恰巧皇后所出又是公主,一切便不同了。」长公主端严身姿纹丝不动,语声却似妖蛊,「令婉,你说是么?」

刹那间,重锤击落心坎。

裴妃不是笨人,转念间心思洞明,雪光惊电似的明白。

「你……」裴妃煞白了脸色,猛然张大双眼,「这,这如何能……」

长公主面无喜怒,平静得像在说一场宫宴安排何种乐舞,「我说能便能,你说有便有。」

裴妃气息纷乱,喉间发紧,掌心俱是冷汗,「宫里四处耳目,御医、宫人、内侍……这弥天大谎,如何能瞒天过海?皇后所出若不是公主,这手脚做了也是白做!」

瞬息之念,她心思倒也转得如此之快,轻重权衡如此得宜。昀凰微微眯了眼,审视眼前绮颜玉貌女子,在那光润鬓颊依稀还可见得少女的红润。往后年岁渐长,历练渐多,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辣手人物。然而昀凰微微倾身,朝她扬眉浅笑,「令婉,你还未明白么?到这地步,皇后必是生女,而你必然得男……否则,你、我、裴家,连同皇上一手打下的江山,都将万劫不复。」

那缭绕香气似要勾去人的魂魄,昏暝室内,静得彷佛可以听见彼此心跳。起初裴妃只觉自己心头急撞,紧促得喘不过气。不意却觑见长公主胸口微微起伏,镇定容色下的忧急,因这纷乱气息泄露无遗。原来她也会怕……裴妃莫名松一口气,更多疑惧却浮上心头。深宫禁苑耳目众多,偷龙转凤岂是这般容易,一旦败露便是诛灭九族的下场。想着那凶险光景,裴妃咬唇,一身冷汗尽出,「即便捱过十月,又去哪里找一个活生生的婴孩?」

「能从中宫换来最好,若是皇后生下公主,也只得另寻个男婴进来。」长公主眉心微蹙,「这倒难不倒王隗,太医院也可放心,只是承淑宫里未必稳妥,只怕还要委屈你暂且住一住西边。」

裴妃悚然,明白她所谓的西边,便是那阴僻怕人的冷宫了。

七道重门阻隔,彷佛将最西面的延年宫隔绝在人世之外。当年惠帝为太后筑延年宫,宫室成,太后薨;成帝端佑皇后失宠,幽居延年宫,郁悒而终;明帝时,章皇后因妒获罪,於延年宫幽禁数月,鸩酒赐死。此后的延年宫便令后宫诸人闻之色变,一旦谪入此地,便是永世不得翻身。「宫宴那日,你与淑妃私下非议中宫,这已足够罚你去西边住上一阵子。」长公主悠然开口,却令裴妃如坠冰窖——当日几句闲言,竟也瞒不过她耳目。

「那里最是清净,门锁一落,谁家耳目也安插不得。」长公主幽深目光全无波澜,一切都已盘算周密,只需搬动棋子而已。

「这事,皇上可知道?」裴妃脸色青白,良久才颤声问出这一句。

长公主面色一寒,漠然道,「皇上知道。」

裴妃脚下绵软,终於跌坐椅中,心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光亮也熄灭。

皇上果真是不能好了,否则不会应允这般无奈之事。裴妃无力垂首,心头空落落,竟也不觉得如何悲伤。原以为情浓爱笃,到此刻才知,他在她心中也只是「皇上」,只是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身影……而她在他心中,只怕连个浅浅影子也没有。

一丝讥诮笑容浮上裴妃唇角,眼底悲喜成灰。

若皇后生了公主,就此皇嗣断绝,日后真要扶假皇储登基么?到那时,她还出不出得了延年宫,会不会永久缄口,以保全这秘密永不泄漏——裴妃紧紧盯住长公主双眼,越看越觉寒意透骨。长公主却似看透她心思,「若非逼到绝境,谁也不会出此下策。坐以待毙或是孤注一掷,你自己选。」

裴妃面如土色,夹在生死一念间,左右都是峭壁,连摇摆都无处。长公主却一句句迫上来,迫得她无处躲闪,「往后总得有人统率六宫,众多妃嫔中单单挑了你,无非因为你姓裴。既然皇上看重裴家,这机缘便成全在你头上。你若不肯也无妨,总还有淑妃、德妃和诸嫔……」

「那你呢?」裴妃脱口而出,语声落地,自己也僵住。

到底还是将最后一层窗纸戳破。

最痛的伤口被盐粒撒上,昀凰抿唇,目光落在裴妃光洁修长的颈上——这美好的皮囊还如此娇嫩,不知死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昀凰目光冰凉,唇角却勾出惑人弧线,「我亦有我的去处,或许你生下皇子之日,便是我远嫁北齐之时。」

凄惶哭声伴着阵阵哀求从偏殿一路传出,两名内侍将裴妃拖曳到宫门,称贤妃裴氏忤逆犯上,非议中宫,被长公主下令鞭笞二十。裴妃凄厉哭叫令殿外众臣心惊胆寒,虽知长公主性情乖张,却不料今日暴戾至此。眼看着左右将她按倒,鞭子将要抽下,裴妃蓦地尖叫道,「我有龙脉在身,谁敢动手!」

这一声喊,惊落内侍手中长鞭,惊得里里外外尽皆色变。内侍飞奔入殿禀报长公主,将裴妃架入殿中,御医匆匆随后而至,彤书女史亦奉召而来……不过片刻,里头消息传出,贤妃确是有了龙脉。这变故来得太过仓促离奇,陈国公与沈裴二人尚在御前见驾,外面诸人面面相觑,尚来不及应对分辨,长公主便又下令,免了裴妃鞭笞之责,遣回承淑宫禁足。

一时间惊的惊,喜的喜,疑的疑,承淑宫里里外外也不知布满多少耳目。只见御医进出不绝,却无更多消息传出,空叫多少人急红了眼。恰此时,陈国公等人於御前苦谏一日一夜,参奏裴令显治下不严、耽迷女色、腐坏军纪,纵容女眷非议朝政。众老臣涕泪交流,彻夜跪候太初殿外等候圣裁。

次日,三道圣旨接连颁下。

赐死裴令显妾子瑶等七女,其余女子流徙南疆,罚为营妓;革去裴令显封爵,罚俸禄千石,责令闭门思过,军中权责交副将暂代。同遭参奏的五名将领均降职一等;沈觉受连带之罪,罚俸千石。贤妃裴氏一并获罪,谪入延年宫圈禁。

皇城内外,朝野上下,震动非常。

只一夜之间,原本炙手可热的裴家看似就这样垮了。连有了龙脉的贤妃也不能幸免,一夕失宠,打入冷宫再不得翻身。也有人说裴家垮不了,皇上明里降责,暗中还是护着裴家的。裴氏虽革了爵,手中兵权还在,一旦贤妃诞下了皇子……

「便叫那妖女诡计得逞,尔等老朽,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陈国公将手中杯子重重搁下,面带一丝冷笑,如锥目光扫过面前诸人。一桌酒肴纹丝未动,桌旁众人犹自举着杯,惶惶然不知该不该放下。原是备了酒宴庆功,无论如何总是赢得先手,待陈国公这盆冷水兜头浇下,一时间众人都噤了声,谁也喝不下这庆功酒。

「她也做不得多少手脚了。」廷尉低咳一声,赔笑道,「和亲之议已定,再由不得她在宫中兴风作浪。」陈国公阴沉了脸色,「民间婚娶尚有数月筹备,两国联姻是何等大事,其间礼聘往来,婚期再快也在半年之后。这妖女在宫中只手遮天,更有沈觉、王隗里外照应,她若趁此做下手脚,你我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