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797 字 1个月前

320.第三二零章 讨要

一大早, 裴大将军就带了二十几个从甘肃带回来的亲兵,个顶个的人高马大一脸战场上才下来的煞气,浩浩荡荡地开拔到鼓楼大街西绦胡同的宣平侯府, 大张旗鼓地讨要亲妹子裴明兰当年的嫁妆。

赵江源得知这个消息时怔了半天,委实不知道这个大老粗怎么忽然想起这一桩子陈年旧事。

裴大将军坐在水磨楠木桌旁, 一脸感怀地摩挲着已经泛旧的嫁妆册子道:“我已经渐老了, 前几日忽然梦见我妹子给我托梦, 说她在阴间过得不舒坦。家里父母给她陪嫁的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散落在何方, 让我归置一下拿回去。我只得这一个亲妹子, 这一点念想总要成全她的!”

这便是借故人说事, 给大家都留有三分薄面。当年裴明兰和赵江源是少年夫妻, 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娘家侄女秋氏没有进门时, 他们两人也曾有一段旖旎恩爱的旧时光。那时节人人提起裴氏都要翘一个大拇指, 无论为人处事都是极周到妥贴的。

结果男人一旦有了新人就变了肚肠,觉得女人说话是错,做事是错, 哭是错笑是错,处处都是错。放在心尖上的柔弱人被人伤得在病榻上生死不知,赵江源怒火中烧满腔厌弃地写下休书。只容裴明兰在半刻钟的时间内收拾随身细软,还声色俱厉地叫嚣,等把事情处置妥当后定会把裴氏的嫁妆一分不少地送回裴家老宅!

裴明兰做梦都想不到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妻一旦翻脸竟然如此决绝, 她心气上来索性什么也没拿, 搀扶起浑身是伤的儿子昂首挺胸地走出宣平侯府。然而让她更加心寒的是长嫂和姪女裴凤英的态度, 闭门不见不说, 还背弃昔日婚约在很短的时日里就另许高门。这便是骨肉至亲,由不得让人齿寒,也促使她下决心南下为独子另谋前程。

不想苍茫风雨夜,南下的马车不慎跌落山涧碎成齑粉……

当裴大将军星夜赶回上门质问事情的经过时,心中有鬼的赵江源哪里敢述说实情,只得指着前院库房里码放整齐的箱子痛哭流涕,说他派人收拾好裴氏的嫁妆时就已然后悔,委实不该为个妾室跟裴氏意气相争,害得母子二人殒于非命。

对于赵江源的痛悔,裴大将军是将信将疑。他在京中住了半月,各种流言纷纭而至令人辨不清真假。加之亲自在河道上搜寻半月都没有发现妹子和外甥的尸身,就想着那对可怜母子兴许幸存下来了,只是因这样或那样的缘故暂时不愿意露面回归赵家这个伤心地。

他生就一根武人的直肠子,心想我把这些嫁妆一分不动地全部留在这,管你赵江源后头纳几个妾室,我亲妹子要是回来了还是宣平侯府八台大轿娶进门的正头夫人!就是怀着这份渺茫希望,他几乎一厢情愿鲁直地认定——裴明兰的嫁妆只要一天还好好地放在赵家,裴明兰就是赵江源铁板钉钉谁都抹煞不了的原配嫡妻,赵青就是宣平侯府正正经经的嫡长子。

裴大将军倒从未担心过赵家敢贪墨嫁妆,他是老派人的脑子,总想着亲妹子回来后定要好生规劝一番。一个靠颜色吃饭的妾室而已,值当生这么大的肝火吗?等进了门想怎么拿捏还不是当家主母一句话的事,毕竟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事情说不开呢?

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一等就等了十五年……

屏风后的秋氏暗暗叫苦,眼下女儿赵雪和彰德崔家的婚事在即,她好容易才说动赵江源打开库房,取了几件有年头又金贵的东西出来充场面。要是应了这个莽汉的要求,女儿的嫁妆可就要扯一个大窟窿了。她忙轻咳了几声,示意赵江源这件事不能答应。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赵江源心里像才煮开的沸水一般,哑声问道:“你见着那孩子了?”

赵江源问得没头没脑,裴大将军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立刻就知道眼前之人早就晓得裴青的真实身份,却故意装聋作哑不去伸手帮衬那孩子,由着那孩子过清贫的日子。连宝源楼里卖的排叉和羊肉都不敢买,给家中孩儿称糕点也只能称少少的一两。

裴大将军心内酸楚立时气得须发箕张,心想这是何等的狠心人!

不过这人要是不狠心,当年也做不出为了个外头的姘妇打杀嫡子的龌蹉事!可恼自己还想着等妹子回来了一家人把话说开各退一步,心结解开后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哼,这等狼心狗肺之徒,跟他讲良心无异于浪费口水。还有那屏风后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打量大家伙都是聋子呢?

想到这里他越发心疼外甥,心头着恼之下便朝外面大声道:“去牙行经济那里请两个算盘打得精细的先生,我记得我妹子陪嫁里头还有两个庄子,这么多年下来出息肯定不少。今日便索性全部盘弄清楚,千万别叫人糊弄了。”

门口的两个粗壮亲兵大声应诺,屏风后的秋氏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大老粗今日不但要拿回裴氏的嫁妆,连历年的出息都一并清算,女儿的嫁妆可怎么办呀?那彰德崔家是何等的高门大户,女儿的嫁妆要是有什么纰漏,自己拿什么面目去见亲家?

听闻是卫戍甘肃的二品大将军传唤,经济们紧赶着送来了两位积年的老掌柜。两人一人一把黑漆算盘各据一边,很快就把账册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大将军心疼这个小妹子,当年的嫁妆是怎么厚实怎么置办。原以为妹夫宣平侯是个文人,还拿了银子置换了很多贵重的文玩字画。这些东西放在现在,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他今日多长了个心眼,这头在算账,那头就叫人去衙门书吏那里调取裴氏当年出嫁时备存的嫁妆册子。

眼看这个阵势竟然是来真的,赵江源也有些傻眼。别人不知道他自个还不清楚吗?前些日子他才派人细细查探过裴氏的嫁妆,他做梦也没想到不过短短的几年,秋氏竟然有胆子把裴氏的嫁妆祸害成这个样子,满满三间大库房的东西至多还有三成的东西在。

赵江源额头冷汗直冒,这种大老粗其实最好糊弄,但是较起真来也实在叫人脑袋疼。就上前一步赔笑道:“明兰的陪嫁实在太多,加上年深日久不免灰尘众多,还是另外择个日子容我派人把灰尘打扫干净,再请舅兄和各位军士前来清点。”

裴大将军一脸的不在乎,举着蒲扇般的大手直摇,“我本来就是刀里来火里去的粗汉,别说一点灰尘就是满眼的鲜血人肉肠子,我还是照样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你不是说那些东西都好好地封存在前院的吗,正好你跟我一路开了库房一样样点清,赶紧弄清楚了好办其他的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一脸的推心置腹,“我少在京城,有人跟我说你是因为宠妾灭妻才一意休了我妹子,我还一个劲地不敢相信。按说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万万不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糟心事。那妾室是个什么玩意,我这个粗人都知道那是靠了三分颜色吃饭的物件罢了。我妹子为着这么个下贱东西生气,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谁说武人性情鲁直不会说话,这顿明晃晃的耳光打得赵江源瞠目结舌半句话都说不出,屏风后的秋氏脸面涨得通红简直是羞愤欲死。

好在裴大将军嘟囔了一阵后怅然道:“只怕那之后,京城当中人人都说我是个不能为亲妹子做主撑腰的大傻子。你们各奔东西的时候,我就应该把这些东西拉回去。其实是我心存妄想,总想着我妹子和我外甥有一天还会回转。自古有言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打发走了那些莺莺燕燕,你们一家子还是好好的……”

这位舅兄原来是这般打算吗?

赵江源心里也不免汗颜唏嘘,心想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当年自己不是一意孤行而是幡然悔悟,到裴氏面前好生认错好生哀求,那么如今的宣平侯府就不会成为人家口中的笑柄,京卫司里那位正四品指挥使的俊秀青年就会认自己为亲父!这样一想他心里就有些热络起来,也许好生筹划一番,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裴大将军看了他这番作派心里更是鄙夷,心道难怪那孩子不愿回转,这样的亲生父亲还不如死了的干净!他垂下眼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右手却是干净利落地一挥,一群军士立刻如狼似虎地把前院库房把持住,开始一样样地清点起来。

赵江源知道今日之事已经避无可避,加上心头存了其他的念想,忙站起来恳切道:“因为年深日久有几样东西约莫有些破损,我已经着人拿去修理。舅兄若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写个欠条三五日后亲自把东西送到府上去!”

与外甥一番彻谈之后,裴大将军早就明白当年事情的真相,心里早将此人恨得入骨,对其惺惺作态的神色更是腻味。就仰头打了个哈哈道:“话是这个话,但是理没这个理。没听说休弃原配娘家人来讨要嫁妆,还讨了个白条回去的。这样吧,我也不是个人死理的人,牙行经济在这里,但凡嫁妆里差了什么东西,就拿你府里价钱差不离的东西补上就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赵江源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出来反驳。

321.第三二一章 闹腾

赵江源嘴巴嗫嚅了几下想管又不敢管, 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群人进进出出,把光洁雅致的厅堂弄得象菜市场一般热闹。

刚刚往椅子上靠了一会,就有一个面相憨憨的军士跑过来问道:“大将军,那个牙行经济说姑奶奶嫁妆里头少了一对五彩描金花卉纹的花瓶,找遍了库房都没有。就让我过来问一下赵侯爷, 可不可以拿这对粉彩锦地山水纹赏瓶替换?”

裴大将军就淡淡地扫了赵江源一眼, 赵江源能说一个“不”字吗?

越到后来屁颠屁颠跑过来询问的人越多, 想是差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赵江源不用抬头就能想象舅兄不虞的脸色, 库房里的东西坏得再快也坏不了这么多。偏偏今日的裴大将军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那样稳稳当当地坐着,丝毫不避讳地看这一屋子的纷繁吵杂。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 吃了万福楼叫来的席面, 抹干净嘴巴的军士们搂高袖子继续埋头干。见人手有些紧,裴大将军又叫人到牙行里请了几个年长的婆子过来, 淡淡吩咐道:“看嫁妆里还差什么就到内院里去搜,看见相似的就尽管拿出来。若是有人胆敢阻拦就大声叫唤, 我派这些精干的军士进去帮忙!”

那几个婆子是惯于行走高门大户的, 对于两家的恩怨多少知道一些,闻言偷瞧了一眼宣平侯,见他脸色虽然不好却没有多说什么,就知道此事是得到主家首肯了, 就相互递了一个了然的眼色躬身鱼贯而出。

尽管还在心存念想, 赵江源却是知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但也没想到这个粗人竟然做得如此决绝。便霍地站起身子铁青着脸道:“舅兄未免欺人太甚, 内院里只有赵某的女眷,你叫这些粗人进去胡乱叨扰一通,让她们日后怎么有脸面出去做人?”

反正已经撕破脸也无所谓最后一层遮羞布了,裴大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冷冷一笑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你这舅兄二字实在是不敢领受,从今日起就休要再提了。我戍守边关二十年,在京城的日子总共不过数月,就由着你们这等宵小之辈欺辱我妹子。还在我面前花言巧语遮羞避丑,害得我总以为你们一家子总能破镜重圆重归于好,我真是瞎了爹娘生的一双狗眼!”

裴大将军抖着厚厚的嫁妆册子气得怒不可遏,“我妹子名下的两个庄子哪里去了,我派去的人说那里好几年前就换了主子?这些金银首饰贵重摆设折了大半,幸好还有在衙门里存档的嫁妆册子为证,要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只怕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好你个赵江源,真当我们裴家人死绝了吗?”

案几上的茶盏一顿哐当乱响,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厅堂里的人顿时都噤若寒蝉。

裴大将军斜睨着眼睛望过来,“至于脸面,你们这座宅子里还有这个东西吗?奸生子勾结外人构陷原配嫡子,谁曾想还认错了人活生生踢到铁板。妾生女上赶着爬上世家公子的床,宫中圣人好心给他们一床锦被掩了,你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你这样不靠谱的爹,难怪有那样不知廉耻的儿女。我从甘肃回来不过回来三五日,就听见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你们家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