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涅盘部�6�4卑飞敛翼鸷将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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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二月,天地回暖,宫中颁下圣谕,御驾将巡幸燕山汤泉,赐宴永乐行宫,命皇后、太子、晋王及诸妃嫔命妇伴驾。旨意传出,立刻惊动六宫,朝堂间传言纷起。
永乐行宫是高太后软禁之所,自当年宫变,诚王被贬往封邑,太后也大势尽失,从此幽居燕山,再未与皇上见面。母子反目多年,如今骤然传出皇上巡幸燕山的消息,虽未明言探望太后,却携皇室亲眷齐集永乐宫宴。又恰值诚王复出,立下功勋,受皇上当殿嘉赏,更加封太子太傅,命其回京辅佐太子。
到底是一家天下,血浓於水。
原先太子抱病多年,闭居东宫不出,瑞王大有取而代之之势。朝中易储之声渐起,人心向背,各有所趋。却不料福祸无常,瑞王英华猝逝,太子却久病终愈。一悲一喜之间,牵动朝野人心,起落盛衰。皇上终於不再摇摆於皇嗣之争,一心扶持太子,更与诚王抛却前嫌,再度启用宗室元老入朝,令宗室重臣内外一心,共辅太子成就太平盛世。
有一盛必有一衰,这边厢太子辅政、诚王复出,宗室风光大振;另一边却是急风催杀,骤雨飘摇——皇后骆氏一门,凡在朝中为官为将者,接连遭御史弹劾,掀出数起贿弊旧案,令龙颜震怒,责令右丞相於廷甫彻查。於相不畏外戚强横,以雷霆手段名震朝野,旋即审获铁证如山。半月之内,三道圣旨先后颁下,首先拿军中开刀,将骆氏心腹重臣或贬或迁……仅存晋王一人,身为骆后义子,仍握有南境行辕兵权在手。
非但如此,京畿戍卫也自统领以上接连更换,朝中文官虽暂未波及,也早已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每值皇位更迭,也如房舍易主,新主迁入总免不了一番洒扫清洗。外戚与宗室之争历来不免。今上继位之初,也是高太后把持朝政,高氏一门独尊。
当此风雨之际,骆皇后却因伤心瑞王之死,卧病不起。二月末,晋王上表辞去神策军统领职务,自请长久京中,侍奉母后病榻之侧。皇上感其诚孝之心,大为嘉赏,特准其所奏。另调宗室大将接掌神策军。
御驾出巡是牵动朝野的大事,更何况此番皇家贵胄尽出,羽仪卤簿、衣食器具、侍卫仆从乃至宫宴上一杯一筹……钜细无不纷繁。然而皇后卧病不起,六宫无主,论位分资历最高,当属延和宫贵妃安氏。皇上钦点了安贵妃与东宫太子妃共同辅理六宫事务,每日早晚向皇后奏报,大事由中宫定夺,其余微末小事,「你等看着办吧」——这可不是一句闲话,既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便是将权柄放在她二人手里。
安贵妃入宫比骆后更早,却居於其下,受了多年的闲气。如今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眼看着骆家是不成了,太子声望日隆,皇上对这位太子妃也颇多青睐。后宫中似安贵妃这等耐不住性子的,风向立传,忙不迭迎逢东宫;也有久经世面的,只求明哲保身,冷眼作壁上观。
倒是太子妃一如既往的谦谨,早晚至中宫问安,事无钜细皆向皇后奏请,并无得志跋扈之态。安贵妃原有满腔抱负,这一来也施展不得。她当面称道太子妃惇厚,人后却讥讽她故作姿态。这话不知怎么传入皇上耳中,当即斥责安氏,令她禁足思过,不得过问内廷事务。
一时间,只得皇太子妃执掌后宫,骆后索性称病静养,将她晨昏问安也省了,一概事务再不过问。连带着上上下下、宫里宫外,无数双眼睛只盯着东宫,端看这位太子妃有何手段。
偏偏叫人失望,太子妃竟似个唯唯诺诺的面人儿,终日只知往中宫奏请,严令内廷女官务必将事务钜细靡遗奏知中宫。但凡有事,必称母后的意思;若有人冒冒失失按太子妃的意思行事,必被重责。
暗地里,大侍丞赵弗将内外闲言转述与皇上,只说宫里人心不稳,都怕太子妃当不起事。
皇上头也不抬,蹙眉看着又一册弹劾骆后族兄的奏章,只淡淡问道,「依你看呢?」
赵弗眯起眼来笑了,躬身道,「万岁看中的人,自然当得起。」
皇上哼笑,「老奸巨猾,你不也说过太子妃戾气太重么。」
赵弗满面堆笑,「臣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万岁且饶了微臣吧。」
「此时定论,倒也为时过早。」皇上搁了奏章,疲惫地按了眉心,「朕只期望她不是又一个骆蕴容、又一个母后……当年朕已错了一次,不能再错。」
赵弗缄默片刻,眼里有一丝冲疑闪过,觑了皇上疲惫容色,终於还是忍了回去。
「太子妃比朕意料中聪明,懂得不争为争。」皇上摇头苦笑,「到底一代强似一代,比起蕴容一味争强霸道,她更有圆融手段,照此绵绵耗将下去,只怕蕴容终会耐不住性子……赵弗,你说……」他欲言又止,窒了一窒才又道,「你说,朕待她是不是太过狠心?」
不待赵弗回答,他已自嘲地笑,「前日里,於廷甫那酸儒当面骂朕妇人之仁,怨朕耽於情分,狠不下心肠。只是每每想起这些年,朕总觉得对她不起。现在尚钧没了,尚尧再好终归不是她亲生。朕不是没有恼过她,恨起来也曾动过杀心,可你知道朕……朕也老了……」
龙椅宽大,越发衬得他瘦削伶仃,一身怆然。
原有满腹的话,赵弗再不忍心说出口来,默了半晌,只低声道,「皇后辛劳多年,并无过错,当年先皇后的事,也不能全然怪她……」
「朕知道。」皇上神色略僵,将手一拂,「罢了,不必说了。」
二月廿七,月破五离。
乌桓王妃携幼主逃至大荒边陲,近臣突起叛乱,将王室幸存七十余口屠戮殆尽,王妃被逼自刎,幼主被斩下头颅献於齐军主帅帐前,王妃屍身献於南秦。
至此,东乌桓灭国。
其疆土一分为二,以殷川为界,南北分据,向北划为齐疆,以南归属秦界。其间八百里殷川沃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引秦、齐、乌桓相争多年。此番两军合击,南秦主帅率先驻军殷川,固守方圆数百里。北齐亦屯兵在侧,大有方寸不让之势。
三月初三,南秦朝中剧变之讯传来。
帝胤下旨,以谋逆之罪赐陈国公与陈国夫人自裁,废皇后何氏为庶人,其兄弟四人皆处斩;何家亲族门生共二百余人,皆贬为罪民,流徙南疆。
三月初五,册封贤妃裴氏为皇后,立皇长子为太子;晋裴令显为上将军,加一等候爵,封武定侯;加赐八百里殷川为宁国长公主封邑。
一纸诏书,震动天下。
已出嫁的公主再加赐封赏,并不是没有先例,如南秦长乐公主远嫁乌桓,帝后爱之甚笃,每逢岁春寿辰必厚赐财帛礼器、珍宝无数……然而从没有哪朝哪代,敢以国家疆土陪做公主嫁奁。南秦满朝哗然,群臣进谏的奏疏堆积宫门,帝胤令宫人当殿焚烧,再有谏言者,与奏疏同焚。
此时远在北齐宫廷的长公主,却是风光无边,朝野称颂。
一介和亲公主、废帝之女,独占荣宠至此,可谓前无古人。
伴随着北齐史官谀辞盛赞,亦有南秦朝野骂名纷起。长公主昔年旧事又被愤怒的文人仕宦再度被提及。废帝之女的出身、暗传宫闱的秽闻、骄奢弄权的铁证,不知成就了多少稗抄野史、秘闻杂录……杀不尽的天下苍生、防不住的悠悠众口,即使是至高君王也莫可奈何。
然而对於昀凰,无论是太子妃的荣耀,还是长公主的骂名,都已不重要。
对於南秦帝胤和北齐国主,也只是八百里殷川之争落定尘埃,数十万大军的对峙消弭於无形。殷川名归南秦之壤,实纳北齐所辖,两国各得其所,边民商贾皆可出入。议定重开商贸,准许盐铁货贩,北牧南耕,互通有无。辖所官吏既有北民也有南人,如同市井混居,三族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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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连番几桩大事的耽误,御驾巡幸燕山行宫也延缓下来。就在诸事具备,只待銮仪起驾的前夕,皇上忽感风寒,御医担忧他能否经受鞍马劳顿,劝其暂缓出巡。
「皇上还是执意要去?」骆皇后慵然倚着锦靠,从晋王妃手上啜了口参汤,淡淡瞥向昀凰。宫装素颜的太子妃垂手侍立一旁,恭然应道,「今日群臣进谏,父皇也略有些动摇,不若之前坚持。」骆后闻言不语,只是摇头苦笑。
「母后放心,臣媳也当尽力劝谏父皇。」太子妃温言低眉,态度柔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