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黑暗时代的众生相(下)
虽然是战争时期,但作为民主共和精神的金字招牌,美国还是在一九四八年举行了总统换届选举。
根据战时特殊法案,本次总统选举不必再进行全国性投票活动,而是直接由众议院和参议院投票产生。各种造势和拉票的活动规模自然大幅度精简,总统选举的全过程也被压缩到了不足半个月——由於心力交瘁的杜鲁门总统根本无心连任,从一开始就退出了竞选……於是,匆匆脱下军服前来参选的前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明星偶像,一路顺风地被高票当选为美国第三十四任总统。
——确实,在七年前的战争初期,麦克阿瑟就曾经被日军打得丢了菲律宾,之后在澳洲也是屡战屡败,地盘越打越小。好不容易翻盘登上日本列岛,没几天就又在日本战场当了一回俘虏,还被装在铁笼里游街示众……但尽管遭受了如此之多的挫折和磨难,却依然没能打垮这位百折不挠的麦克阿瑟大帅——在黯然离开日本之后,麦克阿瑟又继续转战菲律宾、收复马尼拉,成功地从哪儿跌倒又从哪儿爬了起来。
虽然再接下来,麦克阿瑟又不得不再一次黯然放弃了菲律宾,带着部队登船撤走——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他的责任,而是更多地因为哈尔西在台风中葬送了太平洋舰队、彻底丢了制海权的缘故。
在率部撤回国内之后不久,面对着非洲战场崩盘、南美各国跳反的空前险境,麦克阿瑟又再次披挂上阵,带着他麾下从菲律宾撤回来的老兵,在大西洋舰队的掩护下出征南美,利用南美各国被核爆后陷入无政府状态的混乱局势,软硬兼施,文攻武斗,成功扶植起了一系列亲美政权,让巴西和委内瑞拉的热带特产,阿根廷的粮食和肉类,得以源源不断地输入美国本土,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美国本土愈演愈烈的物资匮乏危机。
可以说,如果没有麦克阿瑟的这次勇敢进军,以区区六个师的兵力,在数月之内收复大半个南美,美国目前的局势恐怕还要更加恶劣和动荡得多,而对抗苏联社会主义阵营的战争也很可能会打不下去了。
鉴於上述功绩,人们很快就忘记了麦克阿瑟在日本沦为战俘被装进铁笼游街的难看和耻辱,而是一边倒地为他的勇敢顽强和敢於担当而喝彩欢呼。按照麦克阿瑟的支持者们的说法:“……在目前这个决定生死的艰难时代,我们正需要麦克阿瑟将军这样具有顽强毅力的百折不挠之人,来引领合众国继续前进……”
此时此刻,即将入主白宫的麦克阿瑟,正在举办就职总统之前的最后一场答谢和庆祝酒会,与他的支持者和未来阁员幕僚联络感情,并且作出种种承诺,大肆封官许愿,以报答他们在竞选中的出钱出力。
——对於美国新旧总统的权力如何交接这一问题,美国宪法并未作出任何明确的成文规定。因而,美国大选之后新旧总统之间的权力交接,并没有形成绝对固定的法定程序,只有一些不成文的潜规则和惯例。
通常来说,美国的总统选举日为选举年的十一月第一个星期二,就职日为翌年的一月二十日(1933年之前多为三月四日)。期间有十个星期的空歇期,用於前后两任总统的权力交接。在这十个星期内,当选的总统与其竞选班子不仅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以消除激烈角逐所致的疲乏,更需要想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来接管庞大而又复杂的美国行政机构——期间的主要任务,包括制定新政府的施政计划,更重要的是任命数以千计的高级官员……其中相当一部分有油水或者有气派的闲职,比如某些友好盟国的驻外大使和领事,按照惯例都是给赞助者的酬劳。但这些职位具体该怎么分配,还得麦克阿瑟带着满脸的假笑,去逐一地讨价还价……
现在距离麦克阿瑟总统入主白宫,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各种招降纳叛和封官许愿的活动,也已经基本进入了尾声,眼下在纽约举办的这场豪华酒会,差不多就是最终敲定之前的最后一次磋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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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最后一位前来纠缠的客人,麦克阿瑟从嘴里拔出玉米芯烟斗,举杯一饮而尽,甘醇的酒水流进喉咙,味道却是略带着一丝的苦涩。环顾四周,水晶吊灯下的奢华大厅里,坐满了各式各样的名流显贵,美貌贵妇人的绫罗绸缎和钻石首饰,在灯光下熠熠闪耀。政党显贵、金融巨子、富商巨贾、艺术界和新闻界名流,还有作为陪衬点缀的交际花,在这里多得使人吃惊,仿佛全美国的精英在这里汇聚一堂。
作为一名世家出身的豪门子弟,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原本对这一切的交际应酬并不陌生,但是在海外战场上跌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头之后,麦克阿瑟却感觉到自己似乎开始有些不习惯纽约的社交界了——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感觉自己仿佛依然置身於莽莽的热带雨林,跟各式各样的敌人展开殊死的搏斗,满目是伤残的军人和狰狞的武器残骸,满耳是枪炮的轰鸣声、军车和坦克的咆哮声以及军人们各式各样的粗口。
但是,事实上,现在他却身穿笔挺的西装革履,带着一脸虚伪的假笑,用最拗口和隐晦的词汇,跟别人打着机锋……他发现自己的思维内容,已经变得跟后方的这些美国名流们相差太远。因为,当他在太平洋和南美洲的热带雨林里,像野蛮人一样浑身泥泞地跌爬滚打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人依然生活在文明社会的最上层,继续安心享受着包括音乐、艺术、舞会、明星、美酒、美食和阴谋欺诈等诸多元素的精彩夜生活。相比之下,麦克阿瑟的神经却已经在漫长的炮火和死亡威胁之下有所钝化,仿佛成了不懂风雅的土包子。
一时之间,发觉自己跟这处社交场似乎有点儿隔阂的麦克阿瑟,突然间感到一阵意气消沉,开始无聊地打量起了酒会上的其他人——在这种政治性的集会上,除了腰缠万贯的富豪大佬和作为摆设的文艺名流,还有那些供人赏心悦目的女明星和交际花,最多的还要数穿着夜礼服、打着硬领结的政府官员和国会议员。
即使是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世界性战争,似乎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些政客官僚们的秉性。他们仍然跟战前一样的大腹便便、脸色疲惫,喝着过多的酒,吸着超量的烟,夹着公文皮包好像鸭子一样走路,扯起嗓子像公牛一样辩论,然后胡乱制定出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战时法案。他们只是从报纸和收音机中了解战争,谁也没上过前线。由於监督松懈的缘故,反而比和平时期更加工作拖拉,人浮於事,在雨后蘑菇般设立的新机构里养了一大批闲人。许多人借战争名义,中饱私囊。他们设计出各种各样的配给券,制定出各种各样的繁琐的物资审批手续,除了搞得后方居民怨声载道,前方将士处处不便而外,他们的一切作为简直起不了什么正面作用。而且他们中的某些人,还是美国人最憎恶的黑帮组织,手上沾着不知道多少的血泪和罪恶。
看到他们,麦克阿瑟就忍不住想起了前线大兵们之间流行的各种笑话,在那些笑话里,后方本土这些肥头大耳、贪得无厌而又眼高手低的官僚和政客,就跟对面的敌人一样,永远是笑话的主角,以及抱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