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章、三战时期的圣诞故事(八)
与此同时,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战俘营里面的一间木屋内,一群裹着大衣的前美国大兵,同样在砖砌的壁炉边烤着火,不时抛几块劈柴进去,或者用长长的火钳拔弄一下木炭,并且分享着属於自己的那一份圣诞节特别配给。同时还读着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本地的报纸……嗯,确切地说,是一群不懂俄文的美国战俘,听着他们之中唯一懂得一些俄语的塞西尔军士长,磕磕巴巴地读着报纸——毕竟,在堪察加半岛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英文版的俄国报纸呢?
此时,他们身上都没穿军装,而是穿着五花八门的便服,或者战俘营配发的斑马纹囚服,外面再套一件苏联军大衣,乍一看跟寻常百姓无异,根本认不出这是一群军人——虽然美国参加这场世界大战已有五年之久,但在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战俘营里的这些美国大兵身上,却完全看不出半点铁血男儿的彪悍之色。
相反,他们看上去一个个都是那么的精神萎靡、神色恹恹,简直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呆滞模样。
——如果说,僻处於冰海雪原之中的勘察加半岛,是欧亚大陆上距离战争最遥远的一方净土;那么,此刻置身於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战俘营的他们这帮家伙,就是整个美军之中距离战争最遥远的一群人了。
因为,纵观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烽火岁月,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一个个不同的战俘营里渡过的……
——他们是根据《辛丑条约》,在战前就常驻中国平津地区的美国驻华海军陆战队员。
(自从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进北京之后,列强就从清廷那里取得了在北京、天津驻军的权利。后来随着岁月变迁,一战的战败国部队从中国撤走了,驻华俄军在十月革命之后也自行瓦解了,但英法美日四国依然保持着华北驻军的权力,不过其它三国派驻的兵力都不多,只有日本真正常驻了大部队。)
可想而知,当美日宣战的时候,这些毫无心理准备的美国驻华海军陆战队员,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突然发现,自己正身处於敌人的包围圈之中,力量对比悬殊到令人绝望的程度——当时,滞留在华北地区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哪怕算上杂工,总共也只有两百六十二个人,还散布在北京、天津和秦皇岛三个地方。
更令人绝望的是,日本是以偷袭珍珠港开始的这场战争,所以美国人根本没有撤侨和撤军的时间(日俄战争之前,日本政府非常从容地从旅顺和辽东撤走了全部侨民)。结果,这些驻华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是在事先没有一点儿防范,连枪都没来得及拿的情况下,一大清早就被全副武装、凶神恶煞的日本宪兵闯进了驻地……当时塞西尔军士长全身上下就穿了条裤衩,而旁边还搂着个同样身无寸缕的白俄流莺……
於是,毫无思想准备的他们很自然地举起了双手,成为了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的第一批美国战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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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这批在开战第二天就沦为俘虏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被日军关押在他们自己位於天津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旧兵营里——这是一座典型的美式建筑,有三层楼,很不错的洗浴设施和厨房,以及充裕的物资储备。陆战队员继续吃着战前储存在兵营里的食物,还有足够的药物、衣服和毯子,不需要日本人提供任何东西。
由於战前驻华美军和驻华日军的关系一直不错,当地日军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很客气。即使在沦为战俘之后,这些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也能继续在天津本地自由地寄信和收信,还被允许每周接受两次访客探望,也没有被日本人要求强制劳动之类,除了不准外出之外,乍一看似乎跟战前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
在此期间,日本人甚至还给他们继续发军饷:军官的薪水和同级别的日本军官一致:少尉每月70.83日元,中尉每月85日元,上尉每月122.5日元,少校每月170日元,中校每月230日元,上校每月312.5日元。不过需要扣除每人60日元生活成本,包括食品42日元、服装15日元、设备和电力3日元。普通士兵每天可获得5日分的零花钱。由於这段时间只吃不动,也懒得训练,几乎所有人都比战前长胖了一圈儿。
——看看这些美国佬享受的战俘待遇,那些被日军埋进万人坑的中国俘虏,恐怕都该泪流满面了……
一年之后,天津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里的囤积物资基本消耗殆尽,而兵营的建筑物本身也被日本人预定了别的用途。於是,这两百多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被日军安排着乘上火车,转移到了沈阳郊外的一座特设战俘营。那里的条件自然比不上天津的海军陆战队兵营,但总的来说也还算可以,生活环境相比之下算是不错的了。日本和伪满洲国的报纸把它称为是模范战俘营,有时候还会有红十字会的代表前来探访和慰问。
沈阳郊外的美国战俘营本身,是由一座废弃的小型工厂改建而成,战俘们被安排住在三栋两层楼的建筑里,每层建筑被分割成六个寝室,寝室里是上下铺,看上去很像是普通的学生寝室。战俘之中的军官和士兵被分开居住。所有的建筑都有电灯,但是灯泡的功率只有10瓦特,很难供人阅读。暖气由一个俄制火炉提供,每个火炉为两个房间供暖。冬天营区里不太暖和,燃料是配给的,每天只能用定额的煤。
除了生活区,战俘营里还有医院、餐厅、浴室、开水房和车间。每个士兵每两天可以洗一次澡,军官每天都可以洗澡。战俘营的下水道和城市的下水道系统相连,战俘们的日常用水最初由营区里的一口井提供,水质不是很好,需要煮沸才能喝。不过,很快就有一座水塔在战俘们居住一段时间后建成,使得战俘营用上了自来水。整个战俘营被砖墙和电网环绕。墙的四角都有了望塔,日本守卫每天二十四小时值勤。
沈阳战俘营的食堂在一栋独立的大楼内,只有厨房和一个面包房,没有就餐的座位。食物由战俘自己轮流准备,由日本人监督。每个寝室的室长作为代表,用木桶领取食物带回寝室内分享。美国战俘在这里每天可以吃到三顿饭,但是菜色每天都是一个样,早饭是谷物粥,午饭和晚饭是大豆、玉米和蔬菜汤,外加少量由面粉和大豆制成的糕点。基本没有米饭,也没有面包,每两个月才提供一次肉。蔬菜主要来自於战俘们自己耕种的菜园,主要有洋葱、土豆、卷心菜、萝卜和大白菜。如此算来,战俘每人每日摄入的营养量在2000-2400卡路里之间。如果是外出干活的战俘,还能从服务的公司那里获得一些额外的食物。除此之外,沈阳战俘营每隔两天还能收到一次国际红十字会的食品包裹,里面有肥皂、罐头、糖果和饼干。不过包裹里的罐头在分发给战俘之前,都被日本看守穿了孔,以防其囤积起来,作为越狱逃亡的干粮,因此必须迅速吃掉。
——虽然这样的伙食标准,跟美国战俘们之前在国内的生活水平肯定是不能比。但是在二战时代的东亚,却已经绝对称得上是优待了!要知道,当时就算是在日本国内,每个日本人每天配给的主食也只有三百三十克大米,副食品供应更是寒酸,只够吃一日两餐,每人每日摄入营养量平均才只有一千八百卡路里,市场上食用油和砂糖的供应量几乎为零,比沈阳战俘营里的这些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吃得差多了。至於那些被日伪当局规定只能吃“混合面”和橡子面,偷偷吃几口大米就算“经济犯”的东北本地人,就更是甭提了……
在冬天,战俘营分发了充足的毯子和棉袄,到了春天,这些棉袄会被收回。夏天则会发放凉席和蚊帐。总的来说,在穿和住方面,美国战俘们至少是享受到了日本杂牌部队普通士兵的待遇。
而在医疗卫生方面,这些美国战俘享受的待遇,更是连日本士兵都要羡慕——沈阳的战俘营里有一座专门的医院,可以容纳一百五十名病人同时就医。医院里有独立的病房和康复娱乐室,以及X光室、会诊室、药房和太平间。各种医疗设备都跟日本陆军医院的差不多,但能够从红十字会获得额外的药品和器械补给。每个战俘刚一迁入就被集体注射了天花、痢疾、霍乱和伤寒疫苗,接下来还有完善的定期体检制度。
因此,这帮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在被俘期间基本保持了健康,死於营养不良和传染病的人数只有个位数,而被俘期间最惨重的伤亡居然来自於自己人——由於没想到美国空军会轰炸战俘营,日本当局最初没有对空袭作出任何防范,结果就被长途奔袭的援华美国轰炸机编队给偷袭了一次,沈阳战俘营里的日本看守倒是个个安然无恙,美国战俘却当场死伤五十人。事后,日本人才允许战俘们在菜园里挖掘防空洞。
再接下来,跟在天津的悠闲日子不一样,战俘们在沈阳总算是要被派遣到各个工厂里参加工作了。工作内容包括制造零件、工具、染料等。工作并不艰苦,工作环境也不错。每个工作日8小时,周日休息。他们有1小时的时间吃午饭,午饭是从战俘营用木桶送来的。军官不用工作,但是负责战俘营的监督和管理。
参加工作的普通士兵每天可以得到20日分的薪水,士官每天25日分,技术士官每天60日分,技术士兵每天55日分,军官另有津贴,每个月的15号发薪水,直接存入邮政储蓄帐户,每次最多只允许领取五十日元,可以用来在战俘营的小卖部买东西,但那里除了香烟、牙粉和炒豆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所以,当沈阳战俘营关闭,结清帐目的时候,许多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发现自己居然积攒下了一小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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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这些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在沈阳战俘营内,被允许有限制地跟美国的亲人通信。士兵每年可以写三张明信片,偶尔还能发一次电报。军官每年可以写三封信和三张明信片。这些邮件依靠国际红十字会进行中转,并且得要通过重重审查,通常需要三个月到六个月才能抵达目的地。但尽管如此,对於战俘营里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来说,能够收到来自父母或妻子的包裹,依然是最让他们感到开心的事情。
不过,日本人之所以如此“仁慈”地允许美国战俘跟家里通信,自然不是出於什么人道主义的考虑,而是企图从中收集情报——二战全面爆发后,日美双方完全断绝了人员的往来,加上美国在开战后,将侨居美国国内的日侨集中关进了集中营,日本当局再想要从美国本土获知美国的军事动向、军工生产情况,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於是,日本在二战时期对美国军事的情报收集,除了监听美国国内的广播外,主要就只能依靠分散在中立国等地的日本战略情报人员,来间接获取军事情报。
但问题是,任何国家的战时宣传内容,都是不能完全当真的。而通过中立国获得的二手情报,则多半不怎么靠谱,而且时效性也很成问题——每逢战争时期,各式各样的奇怪谣言总是层出不穷。
结果,渴求情报的日军在被逼急了之后,居然打起战俘家书的主意——每一批战俘家属的邮件抵达沈阳战俘营后,日军都会组织战俘家属邮件检查小组,对来自美国战俘家属的邮件、报纸、包裹内的包装物说明书进行分析研究,并整理成文字资料送呈给关东军宪兵司令部、沈阳特务机关等部门,供其参考。
当然,战俘家属的邮件在被寄出之前,就已经被美国国内的安检情报部门事先审核过一遍,把一些违规内容进行了涂抹和覆盖。但尽管如此,日本人依然艰难地复原了一部分被涂抹的字句,并且通过其它的文字,图片和邮包中各种物品的说明书等只言片语,收集到了不少美国的综合军事战略情报。比如,美国民众对待战争的态度,美国民众是否积极参军参战,还有美国民间的物价和经济生活状况……
就这样,本来应该很正常的战俘家书以及包裹往来,也被美日双方阵营当成了“暗战”的战场。美军方面竭力避免寄往战俘营的信件、包裹中泄露军事机密;日军方面则拿出了“解剖麻雀”的认真劲头,不放过每一件过手的东西,硬是试图以小见大,从这些不起眼的邮件和邮包物品中分析了一大堆的情报。
当然,美日两国情报部门在邮件传递上的斗智斗勇,距离沈阳战俘营里这些没有在战场上放过一枪的前海军陆战队大兵们,未免有些过於遥远。对於他们来说,只是感觉自己的战俘生活还算凑合着能过。
虽然在战俘营里,他们也没少被日本人扇耳光、关紧闭,但这些美国牛仔再怎么疲疲遝遝,好歹也不是那种能够把自己做俯卧撑做死的奇葩台湾草莓兵,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脆弱到那么不堪的程度——否则在之前的大萧条时代就该熬不过去了。在向着日本人乖乖认怂了之后,这几年战俘营的苦日子也就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