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位夫子在藏书阁里面的一张大案桌上看书。
可是,不知是因为他如今的模样不方便示人, 还是平时就喜欢将自己藏起来,案桌前立着折屏,隔断了别人的视线,没法看到里面的景象。
李六说了许多话,向那夫子表示自己的愧疚,表示自己愿意将功补过,请夫子别放弃他。
可里面的人却毫无回应。要不是里面不时传来缓缓翻动书页的声音,唐幼一还以为里面没人。
唐幼一并不畏惧刁蛮的客人。
她会根据对方的情况,与发出的怨言来分析他心里的意愿,然后再在保护自己的权益下,充分满足他,事情便会迎刃而解。
然而此人一声不吭,连面都见不上,根本无从判断他的心思。
唐幼一不禁有些紧张,交握于腹前的手心微微冒了汗。
李六说完,向她打了个手势,她忙出声。
“没错,夫子,李大哥他对您是无比的敬重,不止他,我们这一片的人对您的到来都十分欢欣。方才唐缪得知此事时也担心是我家的酒有问题,找了街坊尝了,我自己也喝了,酒是没问题的,我想多是因为您不适合桂花酒,才会导致起疹子。”
说着,她从袖口里拿出一支膏药瓶:“不过,作为邻居,还是想帮上点忙。这瓶兰花凝露膏对红疹有奇效,涂之冰凉清香,您不妨试试。”
她将膏药瓶递给李六:“李大哥,交给夫子吧。”李六正想进去,一旁的书童上前来:“谢谢二位,交给小的就行。”
唐幼一眉头一皱,浪费了个好机会。
然而,面对唐幼一的讨好,里面的人似乎不为所动,仍是没说话。
李六哭丧着脸看唐幼一,唐幼一脑子飞速运转,顷刻恢复从容,细柔的声音从弯起的唇中流出。
“夫子,其实您能收到像李大哥这样的学子,实乃福气。”
屏风内桌案上,轻勾书页边缘的纤长手指,微微一顿。
“李大哥他啊,是我们这一片街坊里最心善最实诚的人,只要与他打过交道,没有人是不中意他的。他也绝不是小肚量的人,做的饼又大又酥,才收人两文。有一次大哥见我没吃午饭,还包多了两块给我,一声不吭放我桌上就走了,要换做其他人,哪儿有李大哥这样大方的?”
屏风后的人缓缓放下了书,修长宽阔的背脊朝后缓缓一靠。
视线透过案前的屏风,看到外面那位立于一束夕阳之中的矮圆女子,扭了头与身旁的男子相视一笑。
“还有,您一定要尝尝李大哥熬的芝麻糊,那叫一个香,整条街都能闻到,是下足了料的,谁见了都要馋。”
说到这芝麻糊,唐幼一是发自内心的夸,不觉口水泛滥,暗暗抿唇咽口水。
孰不知里面的人将她那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看到她那两片嘴唇被她/舔/抿之后,变得嫩/嘟嘟的,在夕阳的光辉下,弹huang蠕/动之间,泛着诱/人光泽。
唐幼一夸着夸着,方才的紧张便没了,想着这左右碍不着她,她的任务只是帮人美言几句,此事与她无直接关系。
还有,不都说这夫子是好人吗,好人的字典里又怎会有刁难二字。
这时,里面的人终于说话了。
“唐掌柜好口才……”
里头的人嗓音低沉,极富磁感,吐字低低徐徐,听似平和,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冷意。
明显不是好对付的。
唐幼一心里警钟大响,不想再待在这里,微微屈膝:“夫子谬赞,实话罢了。那么,唐某……”
里头蓦然就发出一声哂笑。
声音很轻,却让唐幼一心里发毛。
“唐掌柜误会了,鄙人并无赞您的意思。”
这话说地毫不客气,唐幼一浑身不由一僵,空气都瞬间凝住了。
“方才听您一番言谈,差点被您的巧舌如簧糊弄了过去,甚至被您诱地想立即吃上一口芝麻糊……后面转念一想,李六的芝麻糊,似乎与鄙人长疹子并无关系。真正有关系的,且是导致此事发生的根本缘由,被您轻轻一句话带过了……”
他说话的声音一直低缓从容,散发着叫人畏惧的气场:“就是您未尽到做买卖的责任,未事先告之客人,何种酒不适合何种人。”
听到这里,唐幼一整个心都缩到了嗓子眼上,脸色苍白僵硬。
这回栽了。
不可否认,他说的话没错。
在唐幼一听到起疹子便意识到自己疏忽了,没有让陈书枫提醒一下买桂花酒的客人,此酒高淳且烈,酒量差的人不宜多喝。
“都是我不好!”李六愧疚自责:“我若买的时候多问两句就好了,我想着不能全怪唐掌柜。”
“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过于自责,往后毋再送礼便是。”里头的男人淡道:“回去吧,夫子与唐掌柜说两句。”
闻言,唐幼一瞪起了眼。
为何要单独留她?他忘了她是人妇?
“等等。”她喊住转过身的李六,冷冷问里面的人:“李大哥为何要走?”
“鄙人欲与唐掌柜谈个合作……”里面的人淡道:“您认为他不须回避亦可。”
被他这么一说,唐幼一忽然醒悟过来,他这是帮她在李六面前挽回些诚信形象,若她没猜错,他留她下来也并非谈什么合作,是要和他就今日的事做个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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