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
月光如水照铁衣。
望着天空中殷红如血的圆月,祖大寿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腰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腰带又给紧了紧,方才背着手,望着城头拾级而上。
身穿戎装的他,行动时身上铁甲叶片互相摩擦碰撞,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虽然轻微,听起来却是十分刺耳。
祖大寿走上锦州城头,看着那些一动不动,手持兵刃警惕地望着城下动静的士卒们,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城下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妇人的哭喊声和鞑子们得意的淫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似有似无的香气,香气虽然淡薄,但惹得祖大寿却是有些躁动不已,情不自禁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那是煮肉的香气。
面前不远处的明军士卒虽然身子依旧站得笔直,借着皎洁的月光,祖大寿还是能看到他的身子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是因鞑子明目张胆的侮辱而愤怒,还是因这久违的肉香而激动?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祖大寿叹了口气。
祖大寿不但已经很久没吃过肉,就连粮食他每日也吃不到多少,城中粮草马上就要耗尽了,要省着点吃。
几日前,包围锦州的守将旗号换成了满清颖亲王萨哈廉,新任清兵主将萨哈廉到来的这几日,并未公开露面,也未率军对锦州城发起强攻,这让不少明军士卒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萨哈廉用兵非常谨慎,把清兵营寨扎得密不透风,摆出了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架势,虽然没有直接强攻,却打定了将明军活活困死在城中的主意。
同时萨哈廉亦是十分的阴险,自从他来到锦州城下之后,每天都有清兵士卒公开在锦州城下,凌辱那些不知道被他们从哪里俘掠来的大明年轻女子,又或是公然在城下斩首那些可怜的无辜大明老幼百姓,看着下面百姓们的惨状,城中守军无不义愤填膺,但却又是无可奈何。
此外清兵还在城下不远处,在明军的弓箭和火器射程之外,搭建起了大量的锅灶,在那里生火造饭。
围城的清兵,每天的三餐都故意选择在明军的面前就餐,看着城下清兵狼吞虎咽地大口吃饭吃肉的样子,闻着城下传来的阵阵饭菜香气,饥肠辘辘的明军士卒们均是十分羡慕不已,口水直流。
萨哈廉虽然才来没多久,但这些日子以来,在他的隐形攻势下,已经有几十名明军士卒趁着夜间在城头防守的机会,偷偷用绳子吊下城墙,前去投降清兵。
而第二天,城头上的袍泽们就能看到,昨日还和自己一起在城中饿得眼冒金星的兄弟,今日也加入到了清兵的队列,在城下捧着大碗,在那里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这起到了一种非常恶劣的带头作用。
面对此种形势,祖大寿也只能不断约束士卒,增加夜间在城头上的巡逻力度,多派人手,希望利用士卒们的互相监督,来减少这种投敌情况的发生。
然而对于这些叛逃的士卒,祖大寿只是采取了亡羊补牢,防止此事再度发生的办法,并未惩处这些士卒遗留在城中的家眷。
或许,在他那张如石头般坚硬严峻的面庞之下,也有着对于那些因饥饿而叛逃士卒的一丝丝同情和怜悯?
看到自军主将上来,一名百户匆忙小跑而来,“将军放心,城头一切正常,城下敌军并未有任何异动!”
望着对方那张消瘦至极的面孔和羸弱的身躯,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如豆芽菜一般的瘦子,在开战前一年的外号居然是‘胖子’?
祖大寿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人是跟随祖大寿多年的心腹家将了,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白发苍苍的头颅下,只有那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却还是那么的炯炯有神。
祖大寿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的惭愧。
为大明征战沙场多年的祖大寿,今年也已经六十有三了,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弟兄们混到了今日这样食不果腹的境地,祖大寿心中的愧疚实在是难以为外人道。
似是察觉到了祖大寿的窘状,面前的老卒拱手抱拳,朗声说道:“将军放心,赵大人不是已经率军赶来辽东了么?赵大人是我大明军神,他既来此,想必官军解围锦州之日,已然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