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重物坠地的响声盖住了那一点点笛音,君匪怔愣地望着倒下去的叶湑,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她突然扔掉了饮尽鲜血后清洌得发亮的短剑,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那双紧闭的眼眸里,流出的血泪把巴掌大的脸染得面目全非。
直到这刻,被剑气阻绝的众人才能靠近那双在血泊之中的人影,医峰掌峰的老者及时稳住场面,不敢再耽误分毫,竭尽所能施救爱徒。月上稍头,掌门殿内来来回回端出一盆接一盆血水,玄机门此刻混乱不堪,只剩两处安稳如初,一处是许眠闭关的洞穴,另一处是距此不远的暗室。
暗室中,君匪悠悠转醒,手上,脚上全被手臂粗的铁链锁住,她打量着周围阴暗潮湿的环境,一头雾水,只好再次尝试联络系统。这次,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宿主,叶湑的好感度已到99%,我提醒了,只是你被心魔困扰没有听见。】
【之前...为什么不出声?】君匪听言,冷冷质问。
【你入魔太深,我无能为力,修仙界的无情道本就如此,若做不到破情绝爱,就会毁于一旦。】系统认真地解释道。
【呵……你要的东西是九花寒玉草,对吧。】君匪艰难地起身,倚靠在墙角问道。
【没错,它的灵气能淬练你手中的短剑,脱胎换骨之后的虚弥剑能从这个世界带走。】对我对你,都有莫大的裨益,君匪闭上眼没有再回应,空气中似乎有不同寻常的甜味儿,她浑浑噩噩地陷入梦乡,失去知觉。
殊不知,玄机门外,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国边界烽火漫天,飞箭流矢,硝烟一触即发。不过短短几日,守卫大楚皇城的三处要塞,函谷关,雁回岭,邕天城,一一被攻城略地。
大楚士气一派低靡,而领兵的主将早在收到从玄机门传来的一封加急信函后,就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朝祈国皇城赶去。影七落脚客栈后,换去了风尘仆仆的外衣,一番伪装后潜入了皇宫。
凤鸾殿内,依旧是阴冷潮湿的环境,君匪却连抬起手上铁锁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何,手筋脚筋尽断的滋味,如何?”
女子脱下正红宫装,舀起木桶里的盐水,从头到尾把君匪浇了个遍,她捏起对方苍白的脸颊狠狠道:“我告诉你,阿湑若有事,你会生不如死。”
“你是...叶槿。”君匪眯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喊道,时过境迁,她到底没能躲过原主的结局。
“是我,时间也差不多了。”叶槿恶嫌地擦了擦手,向暗处吩咐道:“来人,解了镣铐,把她丢进斗兽场。”
“是。”黑衣人尖细着嗓子应道,恰在这时,密室外传来她心腹婢女的暗号,叶槿眸色一紧,连外裳都未来得及穿上就朝外走,匆匆提醒道:“莫公公,摒退所有闲杂人等,本宫要斗兽场内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奴才遵命。”莫公公扔下君匪,阴阳怪气道:“哼,老身一会再来收拾你。”他匆忙离去,紧锣密鼓地开始增设斗兽场外的把守,毫不吝惜地一重接一重。与此同时,影七趁兵力调离,悄无声息地潜入密室,只一眼就眸底通红,“公主,属下来迟。”
“你过来,扶我起身。”君匪望着被边关风沙磨砺得沉稳坚毅的少年勉力一笑,影七转过头胡乱地抹了把脸,走上前,小心翼翼撑起轻若羽毛的女子。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君匪费力地取出怀中早已写好的血书。
“好,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少年接过刺目的布帛,晒得黝黑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泪痕。
“保住...大楚。”君匪痛苦地挤出这轻若鸿毛,却又重如泰山的四字,她用尽全部的力气握紧影七的手,以此告诉少年没有退让的余地。
“好,我先带你走。”少年试探地想要抱起君匪,却被她冷喝制止:“影七,这是命令。”
“走,立刻,马上!”她背过身,语气不容置噱,影七的唇几欲咬破,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艰难转身,眼泪却再也止不住。
走不了的......彼此心知肚明,他带着她,出不了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君匪闭上眼,任由走来的莫公公拖拽着摆弄,心绪却早已飘远。
斗兽场内,饿足几日的凶兽聚在一处,齐齐盯着上方两眼放光,露出獠牙的血盆大嘴里源源不断地渗出口水。
它们觊觎的不是别的,正是被绑住双手吊在粗壮树杈上的君匪,百年的大树高耸入云,伸至场中的粗壮枝干轻而易举地挂着凶兽们垂涎的“食物”。
平日里恐惧的嚎叫声就在脚底下十米之内响起,君匪的心却异常平静,反正她也活不长了,怎么死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就是被断掉手筋处系着的麻绳弄得有些痒,不疼。
那麻绳出乎意料的结实,一圈圈锁着绕过枝干,最后紧紧绑在凹凸不平的大树主干上。君匪微眯着眸子,她现在很安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绳子末端被人点燃了。
周围很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落叶的声音,依稀还有越来越近的急促呼吸声,她睁大眼睛望向远处围栏护住的长长过道,有些懵。
叶槿的身影从余光中一点点现出来,随之是架在她脖子上那柄熟悉的短剑,虚弥剑,最后......是那张苍白胜雪的清隽容颜。
几日不见,命悬一线的男子瘦了,身上纯白的弟子服被风鼓起,吹得有些猎猎作响,整个人伶仃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逝,他望向快要烧到君匪的麻绳,古井无波的眸微动,握在手中的剑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叶槿,放了她。”
“哈哈,她可是要杀你,我不过是断她手筋脚筋,这点程度......”
“闭嘴,你怎么敢!她就是真要了我的性命,也容不得你伤她一分一毫。”他猛地划破叶槿颈间的血管,漠然重申道:“放了她。”
“哈哈哈......你杀了我吧,反正黄泉路上有她相陪,哈哈。”女子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神色突然变得狰狞,发了疯似地大笑。
“叶槿,最后一遍,让你的人救她下来。”叶湑缓缓收回短剑,目光释然,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心平气和。
“叶湑,你看,你救不了她的。”叶槿陡然止住笑容,望着还差一点就要烧尽的绳子冰冷宣判。
“是,我救不了。”叶湑逆着光,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突然间,他提起短剑飞身而下,整个人身形不稳地摔入斗兽场中。
顿时,叶槿狠狠跌坐在地,面如死灰......是她亲口吩咐,未等她出去,无论发生什么动静,外面的暗卫都不许进来,她一开始就断了君匪的后路,却没料到叶湑会为她做到如此。
叶槿紧紧握着围栏,身体发颤,却没有勇气迈出去半步。她想,自己对叶湑的爱,在这一刻显得那样卑劣和不值一提。
此刻,横挑而出的树杈上,君匪拼命地转动着伤痕累累的手腕,她望着场中提剑厮杀的叶湑,头一次觉得手腕上的绳子烧得太慢了。
情形越来越凶险,君匪咬咬牙,狠狠扭断手腕关节,让自己猛地掉落下去,却没有想象中被撕得四分五裂的痛楚,她嗅着熟悉的清寒梅香,心满意足地搂紧了叶湑的腰。
“别怕。”他提着剑和残余一半之多的凶兽对峙,这些猛兽似通人性,被男子视死如归的气势震慑,暂时远远观望,警惕地伺机而动。
叶湑半点不敢松懈,他大病初愈,这番已经精疲力竭。唯一所想就是多杀一头,怀中女子多一线生机,若实在无法保全,他就挡在她前面,唯愿能够满足这些凶兽的胃口。
“叶湑......”君匪突然唤道,她听着系统的提示音,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叶湑下意识把她搂得更紧……“喜欢你,想要你,只能是你。”他哽咽着,似察觉到君匪已濒临弥留之际,那双多年来至多通红过的双眼濡湿一片。手中剑蓦地被他放下,通透空寂的眸中再无丝毫留恋。
这剑,既是为她而执,也只能为她舍弃得如此干脆。
叶湑笑着取下彼此的发带,如醉酒那日熟练地挽结,他捂着胸前再次崩裂的伤口,轻声问道:“君匪,你何时喜欢我的?”
“这一刻......”你跳下来的这一刻。
“那就好。”他扣紧发带锁住彼此,闭上眼,任由凶兽逼近。
所幸,这样一剑诛心的痛,初见那日我未曾施加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