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斋门口空无一人,只有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七宝盯了会儿,转身往回走去。
走到半路,却见同春在前,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正急急地找了来。
同春一眼看见她,忙飞奔到七宝跟前儿:“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就这么出来了?”说话间不管不顾地把七宝抱住,双臂间却如抱寒冰。
七宝也不说话,给同春抱住,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倒在了她的怀中。
当夜七宝竟发起高热,口中喃喃不时说些胡话,张制锦抱着她灌了两碗药,也不见起色。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只到了三天后才有些好转。
***
病稍微好些后,七宝便想进宫吊唁周淑妃。
但在动身之前,威国公府派了人来,原来是谢老夫人病倒,想念七宝,特派了人来接。
当下七宝忙先乘车回到了国公府,入内跟苗夫人叶若蓁等相见,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肿的,神色哀颓。
苗夫人忍着悲痛说道:“好孩子,老太太的病不大好,你见了她记得不可多掉眼泪,免得更加伤心。”
七宝听话入内,见谢老夫人躺在榻上,满头银丝蓬散,容色憔悴,闭着双眼,神情却还安详似的,却如睡着一般。
七宝乍然看见这幅场景,好像一道雷劈中了自己。
这一幕竟如此熟悉,让她无法再挪前一步。
苗夫人在旁边搀着她:“老太太昨儿还念叨你,问你怎么样呢。快过去给她老人家看看。”
七宝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跟悲恸来到谢老夫人榻前:“老太太……”
谢老夫人听了她的唤声,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双眸看着七宝,老人家的眸子里透出了一抹喜悦:“我方才还梦见你,这会子你竟真的回来了。”
七宝几乎忍不住,忙不迭地露出一个笑,握着老夫人的手道:“我的人就在这里,您却去做什么梦。”
谢老夫人微笑地看着她道:“是啊,我这个梦,有些古怪的呢。我竟梦见,你大姐姐去了,咱们府也跟着倒了……把我吓得不成,才在着急的了不得,你就回来了,我也醒了,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做了个荒唐的梦。可见你是个小福星,不然的话,我真的要给这梦活活地吓死了。”
苗夫人等听着这话也就罢了,只当老人家胡思乱想。
但七宝听着谢老夫人的话,惊愕之余,再也无法忍耐,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您老人家……怎么专做这些无聊的梦。怎不做点好的?”
谢老夫人道:“自然还有好的呢。”
七宝本是撒娇的话,听了这句便强做欢颜:“什么好的?”
谢老夫人的手很暖,紧紧地握着七宝的小手:“我梦见七宝跟锦哥儿夫唱妇随的,甚是和美,你们后来又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的模样有点像你,眼睛却生得很像锦哥儿,可见也会像是他爹一样出息。”
七宝听了这话,再也无法按捺,抱着谢老夫人的手,埋首在她的臂弯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谢老夫人对苗夫人道:“扶我起来。”
苗夫人听着她祖孙两个的话,本不想哭,奈何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又见老太太是这个模样,心中便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下忙上前,跟丫头如意一块儿小心翼翼地把谢老夫人扶着半坐起身。
谢老夫人喘了口气,擡手在七宝的头上轻轻抚过:“我这辈子的心事,不过是两件,第一,是咱们国公府,第二,就是七宝了。如今你有锦哥儿疼惜,姻缘之事我已经放心,至於国公府……想必也能安然度过,不至於到达那种地步。我的心事已了,算没什么牵挂了。”
七宝吸了吸鼻子,急看老太太:“不行,您还得牵挂着我呢。”
“你呀,只管长不大,”谢老夫人笑道:“我跟你太太……还有咱们府的这些人,从你打小儿开始疼到你出阁,交到锦哥儿手上,也算是放心了。”
到此,老夫人目光闪烁,片刻才又对七宝说道:“锦哥儿那个人,心思是深沉的,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害你,当着你母亲跟嫂子的面儿,我也不必藏着掖着,此番咱们国公府能得以保全,我想,多半也有锦哥儿从中出力。”
七宝不由惊愕:“老太太……”
谢老夫人轻轻在她发端抚过:“他没跟你说过是不是?锦哥儿是有心的人,他做的比说的多。就如同之前我病倒了,他悄而不闻地请了石太医来。我这把老骨头本早该入土了,多亏了你跟他两个,才多乐了这几年。”
七宝哪里受得了,摇头大哭:“我不许您这么说,我也不要听这些!”
石琉自从上次斗茶遇见,便离京不知所踪,连张制锦也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然的话之前七宝的病早就请他来到了。
谢老夫人笑道: “你可知道我今儿爲什么特叫人把你叫了回来?”
七宝道:“不是因爲您病了吗?”
谢老夫人道:“是因爲我知道你今儿想进宫去探望你大姐姐。”
此刻她还用“探望”两字,七宝几乎要嚎啕起来。
谢老夫人叹道:“我知道你跟淑妃娘娘姊妹之间感情最好,但是,你还是不要去了。”
“爲什么?”七宝抽泣问,“我总要见大姐姐最后一面。”
谢老夫人轻声道:“你听我的就是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也无法事事求全。”
七宝很不理解,连苗夫人也茫然不懂。
谢老夫人又问:“锦哥儿今日跟你一块儿来了吗?”
没有皇帝的旨意,张制锦本来不该出紫藤别院,但是因爲七宝想要进宫,所以张制锦便欲陪着,又逢国公府来请,张制锦便跟着七宝一块儿来了,此刻还在外间跟周蔚周承吉他们在一块儿。
谢老夫人见七宝点头,就对苗夫人道:“让他进来。”
苗夫人忙出外去请,叶若蓁等女眷则先退了。
顷刻张制锦走了进来,上前跪地。
谢老夫人仰头闭眸,听到如意提醒,才又缓缓睁开双眼,她转动看住看向张制锦,终於道:“我把七宝托付给你,你别欺负她。”
张制锦垂头:“是,我不敢。”
谢老夫人凝视他半晌,终於道:“你什么都好,只是心思未免太深了。”
张制锦不语。
谢老夫人蹙眉,过了会儿幽幽叹了口气,扭头对如意道:“我有些累了,扶我躺着歇会儿。”
张制锦见如意吃力,忙起身帮着扶住老太太躺下,谢老夫人盯着他,突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老人家的手劲竟极大,张制锦略有些意外,低头看老夫人,却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里竟透着一丝厉色,一抹诘责,交织复杂。
“您老人家可有什么教诲?”张制锦垂眸,恭敬而温和。
“你们两个……姻缘来之不易,”谢老夫人盯着他的容色、神情,半晌终於松开手,她微微一笑:“罢了,终究会好的。”
老夫人说罢,又摸索着握住七宝的手,眼中流露慈爱的光芒:“好了,我的乖孙女儿,记着祖母跟你说过的,别怕,别……”
谢老夫人一句话未曾说完,气息渐弱。
七宝察觉她的手在慢慢松开,她下意识地恐惧起来,拼命地握住谢老夫人的手,哀声叫道:“祖母,祖母!”
苗夫人,叶若蓁,周蔚,周承吉周承沐等在外听见七宝的声音,都一拥而入。
榻上,谢老夫人却已经缓缓地阖上双眼,面带微笑地与世长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