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乱世宏图 酒徒 4401 字 12天前

“啰嗦!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儿,就知道四处找人套近乎!”一脚踢过,潘美也觉得意兴阑珊,朝地上吐一口唾沫,喃喃地嘟囔。

天冷得厉害,唾沫刚一落地,就被冻成了冰。中间的气泡还没来得及炸开,圆鼓鼓的,倒映出一圈儿没有任何温度的阳光。

微微愣了愣,他迅速抬起头,翘着脚四下张望。寨前寨后,四下都是忙碌的身影。逃难而来的百姓们,在渡过了第一个晚上之后,很快就被郑子明派人组织了起来,或者搬石头加固寨墙,或者抬木料和茅草搭建窝棚,以工代赈,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

而早期加入联庄会的那些庄主、寨主和堡主们,则全都变成了工头儿。将各自鼓动和组织百姓的本事,发挥了个十足十。在他们的全力调动下,一排排临时遮挡风雪的窝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出了轮廓。先前只有两丈高,三尺厚的夯土寨墙,对着山谷的东西两面,也被加高到了两丈二,厚度从三尺变成了五尺。

比普通百姓们更为忙碌的,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乡勇。只见他们在都头和十将们的带领下,喊着号子,不停地在寨子南北两侧的三坡上走来走去。原本一尺多深的积雪,在通往寨墙的几处关键小路上,已经被踩到了两寸厚薄。坚硬的表面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白璧一样的光泽,远远看去,美不胜收。可谁要是在上面走得稍微快一些,肯定会被狠狠摔上个大跟头。即便不断胳膊断腿儿,一时半会儿,也甭想凭着自己的力气再爬起来!

“这姓郑的,虽然有些妇人之仁,倒也不是一无是处。”潘美笑了笑,在心中悄悄夸赞。能将汹涌而至的逃难百姓安顿住,不出任何乱子,算是一种本事;懂得利用天时地利,而不是一味地趴在窝里死等敌军前来报复,则是另外一种本事;再加上其自身勇武过人,还粗略懂一点儿临阵指挥方面的门道,将来即便做不了大英雄,却也不至于这辈子都庸庸碌碌。就是小春姐将来恐怕要有操不完的心,偏偏小春姐本身也不是一个精细的……

“军师,军师……”李顺儿那破锣般的声音,又传入了耳朵,将潘美的思绪搅了个支离破碎。

“啥事儿,有屁快放,别咋咋呼呼的!”潘美把眼睛一瞪,作势欲殴。

这回,李顺儿没有立刻躲闪,而是举着一面蓝色的旗子,大声喊道:“军师,大人命令你带五百名民壮,去北面山坡上,再堆一道矮墙。只需要齐胸高,两尺宽即可。两天之内,必须完工!”

注1:李克用,原姓朱邪,其父名为朱邪赤心,沙陀族。但李克用和李存勖执政期间,治下相对安定,对外战争,也胜多负少。特别是对契丹,基本上是压着打。好几次打得耶律阿保机落荒而逃。

第七章 劲草(五)

风,夹着雪沫子,将天地间搅成白茫茫一片。

苍狼营顶风冒雪,蹒跚向前,绣着巨大狼头的认旗被冻僵在旗杆上,硬得宛若木雕。黑豹、棕熊和白马营位于苍狼营侧后,彼此间隔着三十步的距离,以同样的速度缓缓挪动。四个营头的幽州精锐,战辅兵总人数加在一起已经超过两千。但是在纯白色的冰天雪地里,却像一群正在搬家的黑蚂蚁,渺小而又可怜。

受契丹习俗的影响,完全由汉人组成的幽州军,也纷纷在认旗上绣了野兽图案,来标记彼此之间的差别。这样做,最开始给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但时间久了,反而能发现其方便。毕竟对于大字不识的厮杀汉来说,识别哪个是苍狼哪个是白马,远比识别主将的名字和自家队伍的番号简单。行军和作战时只要抬起头扫上一眼,就能根据旗帜上的图案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跟着人流没头没脑的乱跑。(注1)

苍狼、黑豹、棕熊、白马,再加上一个前些日子被别人夺走的黄犬,便组成了一个独立作战单位,军。军中设有专职的斥候,鼓号手、传令兵和督战队,还设有明法、司仓、考功等文职参军。若是一军主将的家底儿和实力较强,甚至还可以携带个人私聘谋士若干。随时随地,给主将提供建议,料敌机先。

通常情况下,出动一个军的兵力,已经足够拿下一个防御设施齐备,粮草充足的县城。而这次,却只为了去荡平一伙结寨自保的乡勇,着实是有些牛刀杀鸡。但是,四面认旗下的每一个人,此时此刻,却都是一脸郑重,全神戒备。谁也不敢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掉以轻心。

黄犬营和另外一个营头的契丹勇士,前几天刚刚因为轻敌大意,而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血淋淋的例子,已经足够证明,对手并非一伙普通的乡勇。而老天爷明显是在拉偏架,从苍狼军刚刚出发那一刻起,风雪就一刻没停。并且羊毛状的雪片从今天起,还变成了高粱状的雪粒子,打得拉辎重的牲口悲鸣不已,打在人的脸上,手上,也是火辣辣地疼。

“擂鼓,以壮我军士气!”苍狼军的主将,都指挥使马延煦抬手拍去头盔上的冰渣儿,扯开嗓子大声吩咐。

他是四支队伍中,精气神儿最充足的人。哪怕是你逆风而行,大部分时间里,腰杆都挺得笔直。已经起了冻疮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儿畏缩情绪。相反,一抹妖异的红润,却始终在两颊处盘旋不散。仿佛两团正在燃烧着的火焰,与眼睛里时不时射出来的精光交相辉映。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激越且节奏感十足的鼙鼓声响了起来,令疲惫不堪的将士们,顿时精神一阵。沾满冰雪的两腿努力迈动,张大的嘴巴里,白烟滚滚。坠在四支队伍末尾的辅兵,则用力拉紧驮马的缰绳,催促牲口加速前进。背着成捆刀矛和羽箭的驮马,嘴角流血,四肢颤抖,眼睛里大颗大颗滚出的泪水,瞬间落地成冰。

“疯子,拿别人的性命给自己铺路的疯子!纯的,如假包换!”在一匹看起来相对结实的驮马背上,浑身上下包裹得如同羊毛卷子一般的耶律赤犬,嘟嘟囔囔小声咒骂。

“可不是么,自己想死就去,何必非得拉上别人?”和他一样义愤填膺者,还有黄犬营指挥使韩德馨。耳朵上的冻疮已经呈黑灰色,一刻不停地往外渗脓水。

这对难兄难弟,如今是整个队伍里头最为尴尬的存在。身为小将军和指挥使,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所承担的任务是给大军指路,而在整个行军途中,都指挥使马延煦都没把羊皮舆图拿出来给他们哥俩儿看上一眼。并且还将二人的位置,从队伍的最前头,不由分说地给挪到了最末尾,美其名曰:保护。事实上,却是跟大队人马隔离开来,免得他们两个的狼狈模样影响到军心。

所以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嘴里当然不会说马延煦的任何好话。一路上只要稍有力气,就要嘟嘟囔囔地诋毁一番。负责掌管辎重和驮马的兵卒们,都知道这二位爷背后的靠山硬,所以也不敢制止。只能尽量躲远一些,用羊毛塞住耳朵,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稀里糊涂就遭受了池鱼之殃。

而那耶律赤犬和韩德馨哥俩儿,原本也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只管通过诋毁数落别人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恐慌,“还他娘的立军令状,就以为萧拔剌真的不敢杀他么?”

“可不是么,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怎么可能就打得赢!”

“明知道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了捞功劳就什么都不要了!”

“自己不要命也罢,非拉上咱们!还说什么给咱们哥俩儿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呸,老子想立功,用得着他来施舍!呸!噗!”

浓痰落在雪里,瞬间被冻成了冰球。

耶律赤犬与韩德馨哥俩喘着粗气,四目对视,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惶恐。

轻敌大意?先前哥俩之所以被打得全军覆没,的确有轻敌大意的问题存在。但那绝对不是最主要原因。李家寨的乡勇,无论从装备、训练程度,还是从体力、士气、作战经验等方面,都丝毫不亚于远道而来的幽州军。甚至比起某些契丹正军来,也是只强不弱!

唯一短处,就是他们人数有限,满打满算也就是七百来号。但这七百来号,却全都是正经八本儿的战兵,辅兵和杂兵一个不包。而自家此番出动的四个营头里,即便最精锐的苍狼营,辅兵和杂兵也占了三成以上。两千人去掉四成辅兵和杂兵,真正的战兵,就只剩一千两百上下,并没比对方多出多少。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人数不到对方的两倍,还远来疲敝。只要李家寨乡勇死守不出,苍狼军作为进攻一方,怎么可能占到任何便宜?

“二位,还是多少留些口德吧!马都指挥使对你们哥俩,没有任何恶意。更何况他之所以如此急于立功,也是为了所有在辽国的汉人!”忽然间,有一个声音硬从侧后方插了过来,切断了兄弟两个纷乱的思绪。

“滚一边去,老子才不稀罕……”耶律赤犬和韩德馨齐齐回头斥骂,侮辱的话说了一半儿,却又齐齐“冻”在了嗓子眼里。

对方锦衣貂裘,面如白玉。一看,就知道身后的家世颇为显赫。而更令人耶律赤犬兄弟两个不安的是,此人那两只乌黑的眼睛。深邃得竟如同千年古井一般,与自己的目光一接触,就立刻把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全都给吸了出来,根本没有力气再做任何掩饰。

注1:认旗,又做队旗,古代军旗的一种。元代胡三省的解释为,“凡行军,主将各有旗以为表识,今谓之‘认旗’。《通典》上面的相关内容是:认旗远看难辨,即每营各别画禽兽自为标记。

第七章 劲草(六)

“在下幽州韩倬,字树人,见过两位将军。”玉面人主动将眼睛挪开,拱起手,笑着自我介绍。

“你个穷措大,谁给你的胆子……”那种被人剥光了打量的感觉一去,耶律赤犬立刻火冒三丈,举起马鞭劈头便抽。

他的胳膊,却被韩德馨死死拉住。“大哥,休得无礼。韩世兄,我这位哥哥读书少,脾气急,请世兄切莫跟他一般见识。”

后半句话,是对玉面书生所说。里头带着明显得示弱味道。那玉面书生韩倬听了之后,也不为己甚,笑了笑,摆着手道,“无妨,令兄乃陷阵之将,岂能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他若是像读书人一样斯文,在下反倒觉得古怪了!”

“多谢世兄!”韩德馨闻听,瞬间又悄悄松了一口气。再度拱起手,笑着道谢。

“将军客气了!”韩倬淡然一笑,再度轻轻摆手。

“他,他,老二,你认识他?”耶律赤犬虽然生性粗鄙,却也不是个傻瓜。发觉自家孪生兄弟的态度明显不对,愣了愣,扭过头去追问。

韩德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继续笑着跟韩倬套近乎,“应该的,应该的,也就是世兄大度,换了别人,肯定不会跟他善罢甘休。既然世兄乃出身于幽州韩氏,想必是鲁公的同族。敢问世兄,跟太尉大人如何相称?”(注1)

“太尉大人乃是家父!”韩倬朝北方抱了下拳,笑呵呵地回应。身上不见半点儿世家子弟的轻狂。

这下,耶律赤犬彻底愣住了。手中的马鞭忽然变得重逾千斤,不知不觉间,就掉在了雪地上,转眼便被马蹄踩得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