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他的伤在肉体上,她的伤在胸口。
可薛定坐在病床上,沉默地听着她的指责,最后却依然只说得出那句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祝清晨。”
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薛定看她片刻,不说话。
心和肩膀一样沉。
祝清晨懂了他的意思,那意思还是不会,不会说实话,还会选择隐瞒。
她咬牙切齿问他:“那要是你哪天中枪了,被爆炸波及了,被飞机砸中了,你命在旦夕,就要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还让我蒙在鼓里?要是你今天不只是被□□砸到,要是你真的快死了,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你还是会让我当个不知情的傻子,直到你咽气了,才跑来医院,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说的这些,字字句句都是她最怕发生的事。
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怕老天爷听见了,就真这么干了。从前也不是这样迷信的人,偏偏如今遇到他,因为太害怕,连这种离谱可笑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可她还是这么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每说出口一个字,心里就被捅一刀,到后来声音暗哑,力气仿佛血液一般从心头汩汩而出,眼看就要流光了,精疲力尽,却还在害怕。
她是真怕他这样欺瞒她,如今是小伤小痛,将来可能是命悬一线。
若是有朝一日,命运真的将最大的恶意降临在他们身上,她却不能赶来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赶来时他已听不见她说什么,她也无法得知他想对她说什么……
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祝清晨浑身都发起抖来。
无法克制地发冷,仿佛有人拽着她,把她往十八层地狱底下拉。
而薛定坐在那,也觉得被堵住的不止是嘴,连同整个胸腔,全身各处,都被堵住。
你看,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活得不潇洒了,不快乐了,不轻松了。
她此后的人生里都充斥着惊恐、担忧、怀疑和揣测。
他闭了闭眼,坐在过分刺眼的白炽灯下,轻声说:“我也怕。怕我真有那么一天,死在谁的枪下,或者哪次暴动里、冲突里,你赶不来,我连遗言都没法跟你说一句。”
“可是祝清晨,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看书,但凡看到有关死亡的部分,最受震撼的场景,就是将死之人没能把话说完,就这么撒手人寰的一幕。那是最悲剧的命运,最极致的痛楚和遗憾,最高的美学艺术——生命到了尽头,却没办法说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几句话,完整结束这一生。我每次遇见这种情节,都会震撼到动弹不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总是害怕有一天我也遇到同样的命运。”
“祝清晨,比起没法跟你说点临终遗言,我更怕我说不完,望着你的脸,到死也说不完,那才是最大的痛,于你于我,都是。”
“所以哪怕我真有那么一天,遭逢不测,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宁愿你来了,看见我安安静静躺在这,也不想你赶来身边,看我痛苦,看我明明不想咽下最后那口气,看我挣扎着想跟你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还是难看地咽了那口气。”
如果你留不住我,我也留不下自己。
那就免去这个痛苦的,谁都无能为力的过程,直接面对最后的尘埃落定吧。
薛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