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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s2

窗外细雪飘飞, 礼花已经结束了, 远远能听到积善寺高塔传来的跨年钟声。

“我父母是在大学里认识的, 我爸是我妈高两级的学长。”萧肃极少和人聊起父母的过往, 此刻却想把一切倾诉给荣锐, “我妈大一刚入学,就对我爸一见钟情,我爸,也是一样。”

方卉慈十七岁考进大学,在迎新社团活动中认识了萧肃的父亲萧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风驰电掣般爱上了这个出身贫寒,但英俊开朗的师兄。

学业的压力、家庭的反对、阶级的差异……一开始萧勤也犹豫过, 但最终还是无法割舍这份青春的萌动,选择和方卉慈在一起。

萧肃出生之后, 方家二老终于接受了他们俩的感情。大学毕业, 萧勤进入方氏工作,方卉慈留在家里照顾幼小的儿子,几年后又生了萧然。

事业蒸蒸日上,家庭幸福美满, 萧勤人生得意, 铆足劲儿想把方氏做大做强,然而三十二岁那年,他忽然开始浑身无力、低烧, 最后发展到眩晕,频繁摔倒。

在数家医院辗转检查之后,医生确诊为神经元异常病,先天遗传,无法治愈。

萧勤面对的不仅仅是三到五年之后的死亡,还有在这期间不断可怕的衰弱。

随着传出神经元的坏死,他的运动机能将逐步丧失,最后导致瘫痪、呼吸吞咽困难。与此同时,他的传入神经元也在消亡,他的五感将慢慢退化,感受不到外界刺激,包括味觉、嗅觉……

然而他的大脑是正常的,所以他将全程感受这绝望的恶化,最终变成一个困在黑匣子的里的孤魂,无法表达,无法感知,孤独地滑向生命的终点。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命运,都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萧勤也是一样。但方卉慈不接受这样的现实,她始终认为还有希望,医学在进步,每一年都有新的绝症被攻克,只要活下去,就有奇迹会出现。

方卉慈哭着恳求萧勤坚持下去,为了自己,为了两个年幼的孩子。

萧勤答应了她。

整整三年,他从一个健康、聪慧、活力无限的英俊男人,变成了一个衰弱、枯寂、奄奄一息的骷髅。他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失去了作为人类最起码的尊严,最后连呼吸都无法自主,需要机器来维持。

最终,他食言了,爱情的力量终究抵不过残酷的命运,他在还有能力选择死亡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年我刚刚十四岁。”萧肃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淡淡说,“我爸自杀……去世之后,我妈彻底崩溃了,她一直以为我爸会遵守自己的诺言,活下去,和她一起撑起这个家,她不相信他会丢下他一个人。那天她在卧室里嚎啕大哭,我从没见她那么绝望过……比自己死去还要绝望。”

荣锐倚在窗边,慢慢伸手搭在他肩膀上,给他无言的安慰。萧肃拍拍他的手背,道:“我爸爸二十岁和我妈在一起,到三十五岁去世,从没和她红过一次脸,没有发过一次脾气。我小时候非常皮,每次惹是生非,都会选我妈在家的时候回家,因为我知道我爸只要看见我妈就会忍不住笑,脾气变得特别好。”

想起自己小时候反人类的样儿,萧肃叹息道:“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大人感情好不好,门儿清。我永远记得我爸看着我妈的样子,从眼睛到嘴角都带着笑,柔软得一塌糊涂——但其实他是个非常强势的,杀伐果决的男人,生意场上脾气硬得不得了。”

顿了下,他笃定地说:“别的都能怀疑,唯独这件事不用怀疑,小锐,我爸不可能出轨,他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对不起我妈的事,就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情有可原吧,我理解他。”

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但很冷,冷得荣锐的手都抖了一下。

“也许我妈有事瞒着我,但应该跟我爸无关。”萧肃说,“不必从这个思路找线索,会误入歧途的,我想还是从生意,或者我妈更早之前的社交圈入手吧,她年轻的时候朋友很多,现在正好是过年,我找机会联系一下他们。”

“也好。”荣锐道,这种事他选择相信萧肃的判断。

萧肃沉思片刻,又道:“关于阿泽,如果丁天一说的是真的,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动机是最大的问题,然而这问题荣锐也无法回答,毕竟方卉泽才回国一个月,他从前做过什么,在美国又经历过什么,谁也不知道。

“关于他的资料我手头很少,从头调查需要时间。”荣锐实事求是地说,“哥,我今天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给方卉泽定罪,只是给你提个醒,对他最好留个心眼。”

萧肃点了点头。

其实荣锐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果这件事真是方卉泽策划的,那一切可能才刚刚开始,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他绝对不会停下来。

过去这半个多月里,荣锐重新整理了几个相关案件的细节,试图找到其中的关联,但始终不得要领。吕白、尤刚、张婵娟、方卉泽、周律师……五个受害人,三件大案,全部和抗衰针有关,但无论怎么查,他们之间却完全没有特殊的联系。

整件事,似乎少了关键的一环,所以无法把它们扣起来。

如果扣起来,也许就能找到凶手真正的动机了。

荣锐看看时间,已经快两点了,便道:“回家吧,太晚了。”

萧肃习惯性地抬起左手看表,才想起已经被方卉泽拿走了,不自在地抻了抻衣袖,盖住手腕的伤痕:“嗯……也不知道他们俩抢到头柱香没有。”

“抢到了,刚刚萧然在朋友圈发照片了。”荣锐关了大灯,打开夜灯,“雪下大了,当心感冒……有发烧吗?”

“没有,最近很好。”萧肃任由他试了自己额头,将围巾给他围上,“走吧。”

外面雪果然下大了,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穿过花园,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平静而美好。

荣锐低头走在他身侧,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哥,你那天,是故意的吗?”

萧肃脚步一顿,只一刻便明白他在问什么,黑暗中轻轻笑了一下,说:“是的。”

他们站在浓黑的夜色里,雪花绵密,扑簌簌落在他们肩头、脚下。良久,萧肃说:“很意外,是吗?想不到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竟然敢杀人?”

荣锐不语。萧肃幽幽叹了口气,说:“荣锐,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我爸恨不得把我绑起来用皮带抽,那时候我人憎鬼厌,每个月都要被老师叫家长。”

“我十四岁那年,我爸自杀了,他的死几乎毁掉了我妈。”萧肃低声说,“她把自己和我爸的尸体关在卧室里,谁都不让进,在里面疯了似的嚎啕大哭。我那天就站在她门外,我从不知道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死而那样痛苦,那样绝望。他们就像共栖体,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

十三年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黑暗中萧肃看见十四岁的自己,那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少年,站在父母的卧室门口,拖着妹妹的手,一脸倔强地沉默着。

外公外婆拼命拍打着卧室的门,所有人都在哭喊,只有他眼睛通红,不发一言。

最后,他们终于把门弄开了,所有人都涌了进去,萧肃在纷乱的空隙中看到崩溃的母亲。方卉慈倒在床前的地毯里,面孔像死人一样苍白,眼睛直直的,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外婆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想要把母亲抱起来,然而力不从心。萧肃拖着萧然走过去,拨开人群,慢慢跪在方卉慈身边,抱住她僵直的身体。

“别难过,妈。”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爸爸背弃了誓言,我不会,我不会像他一样做个懦夫,我会活下去……妈,求你和我在一起,陪着我,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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