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仰面倒下,不多时,手脚痉挛,整个人微微抽搐起来。他的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一双不甘的眼直直睁着,慢慢地放空了。
张祭酒随手将玄真的剑丢还到他身上,抬手,十分随意地掸了掸衣袖,对着已经看呆的小土地惋叹道:“没想到杀他倒是最容易的,呵,真是没意思。”
小土地管着这带的雪山,常年见不到什么人,因此已经多年不见血腥了。结果刚刚目击了一场“谋杀”,难免有些心肝颤颤。
张祭酒本来转身打算走了,走了两步,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转回来,一边摇头,一边道:“不行,我怎么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了呢。要不然,把他剖腹,削断四肢,抛去喂狼?”
他这句自问似的自言自语吓得土地腿一软,险些就要趴下去了。正在此时,忽见不远处起了一阵旋风,登时搅起满地白雪,又见金光一闪,那怪风忽然息了,三条人影从虚空中跳出来,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看样子是个道士。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玄衣,女的一身红裙。
这三人正是刚刚独自划开结界斗法的张天师和姳霄夫妇。张天师的发冠有点歪了,衣袖上也破了几个洞,除此之外,倒没有太狼狈。看来姳霄夫妇也没有占到便宜。
张祭酒走过去,双手持剑,朝张天师礼道:“师父。”
小土地这边看看,那边瞧瞧,顿时觉得,我草,不对啊。这道士不是青城派的吗?怎么这会子又叫龙虎山的道士作师父啊?
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此地危险,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姳霄眼神在张祭酒身上一转,落到他腰间的符袋上,面色便是一变:“我在蜀地游荡时曾经路过阆中城和夔州,在这两个地方都发现有人炼鬼,我才上青城派查探。可谁会想到,炼鬼的人其实是披了青城派道袍的龙虎山弟子呢。”
她不无讥讽地说道:“枉你们龙虎山自称道门正宗,居然做出炼鬼这般歪门邪道的行径。”
张天师并不辩驳,只朝玄真道人的尸体望了一眼,道:“人是你杀的?”
张祭酒道:“只捅了他一剑,手脚还是完好的。师父莫不是想将他炼成僵尸?”
张天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炼尸?你把他的内脏都震碎了,还怎么炼?”
杨鋆就是被人生生炼成僵尸的,因而姳霄一贯最听不得“炼尸”这样的字眼。她气得脸色更白了,当下又想冲上去和张天师再斗一斗法,却被杨鋆按住了手。杨鋆朝她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天快亮了。
他们一个是僵尸,一个是千年老鬼。在白天与人斗法,根本讨不着便宜。
姳霄冷笑几声,正打算收手离去,却被张祭酒唤住。
张祭酒上前一步,忽然一震衣袂,就在两人跟前跪下。他一连叩了三个长头,方直起身来,道:“二位都是水族和夜郎国的前辈,小子乃是水族后人。”顿了顿,“两位前辈应该对水族灭族,夜郎亡国的真相很感兴趣吧。”
姳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水族灭族了?可她当年带杨鋆上昆仑山前,水族族人明明还在世上活得好好的……
一道厚重的云遮住了天上的缺月,山峦边上,露出一点点鸭青色。就快天亮了。
重韫俯身躺在车座上,荨娘双手插/入他腋下,将他上半身架着往自己身上提了提,让他的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衣物,低头去看他背上的伤。那线条流畅的背上豁开了一道几近一尺长的鲜红口子,已经不怎么流血了。
荨娘将小彩儿唤出来,问它要了道能够止血减疼的法诀,替重韫初步处理了伤口。
“道长,道长,你为什么不骂我呢?”荨娘捂住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断断续续地道,“都怪我,都是我太蠢了。我太坏了,我其实一开始就只想着借你的运道。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一开始……一开始只是想让你成仙以后帮我回九重天啊……”
“我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你要是对我不好,我难受;可你对我这么好,我反而更难受了……”
重韫长长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时不时颤动上一下。荨娘靠在车壁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一时间希望他此刻是能够听到这些话的,一时间又希望他永永远远地忘了这件事才好。
金逐月在外头听她哭了许多时,他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不免被她的哭声吵得有些烦闷起来,不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女人,简直是洪水做的。嗯,真是可怕,这小道士怎么受得了她?